文扬：看来“文革”二字还是不能提

　　温家宝总理在记者会上意外地提到”文革”问题，以此为转折点，这一场因”薄王事件”而起的政治风波，顺势进入了第二阶段。就像是围城部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进了薄熙来这道门后面是文革这个禁区，而进了文革这个禁区后面是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功过和执政合法性这座禁城。中国知识界一直以来最想要进入但始终不得而入、没机会进入的封锁地带，就这样突然敞开了一个口子。而且，不是外面的人强攻下来的缺口，恰恰是内部的人自己推开了城门?BR>　　薄熙来的结局如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王立军的处理决定几乎没人关心了，虽然还没形成蜂拥潮涌，但精明之辈已经嗅到了味道，听到了鼓角，原来以为此生无望的故地重游，居然有了一朝梦圆的可能！自文革开始算起四十六年了，自毛泽东去世算起三十六年了，人生几何啊！想当年，大家一个不拉全都在那座角斗场里，每一个人都是角斗士，每一个人都只能成为角斗士，胜者一逞嚣张，败者转乎沟壑。整整十年的生死锤炼，思想改造，灵魂革命，凡是在里面折腾过别人或者被别人折腾过的人，谁敢说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没有一点文革的痕迹？
　　整整十年。如果说文革是泥潭，那么十年时间足以让所有人都里里外外一身泥；如果说文革是染缸，那么十年时间足以使没有任何人还留有任何一点洁白。毕竟，那是一场由国家领袖发动的、关上国门动用整个国家机器强力进行的、包括了各种暴力手段的、以全体人民为对象的空前绝后的社会工程！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经历过文革的人，无论当时是整人的还是被整的，也无论今天是批判文革的还是拥护文革的，实际上都可以被称为”文革人”！
　　作为一场政治运动的文革，随毛泽东的去世而结束。但其实这只不过意味着那个最高指挥者没有了，新的领导人不再继续这场运动了，而文革角斗场还在，数以亿计的”文革人”还在，文革的思维方式、语言方式、行为方式统统还盛行于世，一场整整十年几乎可以把羊变成狼的改造工程，怎么可能说结束就结束？就算是”头狼”不在了，狼群就能自动变回成羊群吗？对于文革结束后的这个形势，可以相信，当年的邓小平是看得最清楚的人。凭着他的铁腕，通过两个措施解了这个困局。一是搞市场经济，像一幕现代版的”出埃及记”一样把只会互相斗争其他什么都不会的亿万中国人民都带出角斗场，投入到市场的海洋中去自我解救，自我淘洗，自立自足；二是在政治领域宣布”不争论”，犹如一把大锁封死了角斗场的大门，谁也不许再回去。
　　文革这个禁区，就是这样形成的。然而，由于这是近乎于强迫性的措施，虽然表面上文革角斗场已经人去楼空，但一股根深蒂固的”文革情结”，也就此深深埋藏了下来。
文革人就是文革人，虽然后来也都去做生意了，而且也没有机会再谈文革、论文革、搞文革了，但并不意味着人们就再也不是文革人了。毕竟在那个角斗场里生生死死了十年，毕竟头脑中和灵魂中的东西大多是在那里形成的，那里才是真正的精神故乡，文化家园。只要一提政治，一提主义，一整套文革话语就会自我衍生，自动生成。别说重庆的”唱红打黑”是文革，知识界的批判话语、意识形态话语、简单化公式化广场化的话语，哪一套不是文革？近一个月来，就像是有意要做一场实际测验一样，以温家宝关于文革的一番话为刺激信号，一场意料之中的反应在中国社会中突然迸发。无论是哪一派，所谓的左派还是所谓的右派，所谓的中左、所谓的中右，只要看看那些最激烈的言论，最激烈的方式，无一例外，大家还是文革人！温家宝本人到底是否充分意识到再提文革意味着什么，难以猜想。

　　但在我看来，任何人如果指望当今中国社会通过一场政治争论来解决文革问题，甚至更大的政治改革、政治路线问题，很可能会犯下重大的判断失误。邓小平当年凭他的权威立下”不争论”的规矩，一方面的含义当然是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另一方面的含义很可能是：在他眼中，处在文革影响下、几乎人人都是文革人的中国知识界，不仅没有能力将中国政治问题争论清楚，反而只会越吵越乱，毫无结果。现在看来，今天也是一样。文革远没有过去，角斗场的大门随时可以重新打开。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第一批冲回到文革角斗场的人，并不一定是怀念文革的所谓左派，反而会是那些多年来一直在痛骂文革、痛骂毛泽东、痛骂中国政府的所谓自由派。道理很简单，文革其实主要不是政治立场观点的问题，更多的是病态的思维方式、语言方式、展开政治活动的行为方式问题。而这些”文革病”，在这个阵营中保留得极为完整，表现得极为突出。重回文革，当前中国最大的政治危险之一，已在这个春天里隐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