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和他的妻子陆文宇在中国美术学院。后者也是一位建筑师。
王澍是第一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师。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来到他的工作室,坐在书桌旁。桌上放着几张柔软的淡棕色宣纸,一个用来调墨的杯子和一支毛笔。他先读一会儿唐诗,然后开始练习书法,只见行笔悠悠、落笔生花。他说,这样做能给即将开始的一天带来平静。
古代艺术,不是把王澍的作品跟中国城市随处可见的炫目大理石玻璃商业建筑区别开来的唯一因素。他大胆而精致的建筑,循自然之天成,集古今之风格;使用的建筑材料都很便宜,比如可回收的砖瓦。他的工作室名叫”业余建筑工作室”。工作室里没有Mac电脑,桌子上只有几台20世纪90年代的终端机,被一堆旧报纸包围着,布满了灰尘。中国美术学院坐落于宁静、秀美的湖滨城市杭州。王澍的工作室就在美院附近,他的六个助手是他在美院的学生,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来工作室。这个下午,王澍和陆文宇(王澍的妻子兼同事)打开工作室的前门(一大块厚木板),四周空无一人。
今年2月,评审团把普利兹克奖颁发给了现年48岁的王澍,把这位建筑师推向了舞台的中央。王澍非常不赞同中国的快速城市化进程,并用他独特的建筑风格表明自己的反对态度。王澍在中国的西部边陲新疆长大。在中国的建筑圈里,他是个异类。他只设计过一个公寓楼项目,位于杭州, 由几座高14层的楼房组成,阳台很深。他设计的博物馆、大学、家宅和老式砖瓦垒成的公园,都深受中国古代建筑的影响。5月份,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普利兹克颁奖仪式上,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拥抱了王澍,尽管后者对前者掌控下的经济体造就的城市深感厌恶。中国的各大媒体上都是他俩的照片棗一位是很可能在今年秋天当选的总理,另一位是身着黑衣的建筑师。
急着模仿西方,却将中国的特色弃之如蔽,这是让王澍最恼火的地方。为什么要把中国变成别国的翻版,他问道。”我们想模仿曼哈顿,”在他的工作室附近吃午饭的时候,他说。”我很喜欢曼哈顿,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但是它是经过200年时间形成的,你想复制它,可太难了。纽约不是设计师设计出来的,它是时间沉淀出来的。”
他批评过度城市化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意识到政府官员和投资者狼狈为奸,拆除旧房子和破烂的公路,腾出地方来建设高速公路、机场、火车站和住宅,从中牟取巨额利润。”60%的政府收入不是来自正常的税收,而是来自卖地的收入,”他说。有些报道说这个比例还要更高。凤凰新媒体是一家同情中国政府的香港媒体,最近引用了国土资源部的一份报告,上面说,2010年政府收入的74.1%来自出售土地,而在1989年,这个比例是零。
王澍同情贫穷的农民,他们渴望去大城市生活,因为那里有空调,有超市。但他认为,如果有机会用可持续的方法改造农村,农民的生活会富裕起来。他最近的一个项目是劝说杭州附近的一个村庄的党委书记不要推倒房屋,而是用原来的砖瓦进行改造。”人们以为非此即彼,”他说:”但实际上我们有很大的选择空间,用一些简单的方法,就能过上现代而舒适的生活。”
了解王澍作品的两位建筑师强调,王澍特别善于古今结合,中外结合。”可以把王澍的作品看作是一种新的本地化,”哈佛设计研究院的院长莫森 莫斯塔法维(Mohsen Mostafavi)说:”他实际上深深植根于现代主义。他的作品既不是对中国建筑也不是对西方建筑的简单复制,而是两种风格的融合。”
麻省理工学院建筑规划院院长、杰出的华裔建筑师张永和说,王澍能”让我们看到了传统元素在当代文化中的活力,让我们知道现代化不等同于西化”。他称赞王澍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正直:”在今天的中国,能像王澍那样对抗市场的压力、坚持独立的价值观,不容易。”
王澍的作品很多元化,包括博物馆、大学和住宅。在荣誉证书中,普利兹克奖的评审团特别提到了宁波历史博物馆,称赞该建筑集”力量、实用和情感于一体”。从远处看,博物馆看起来很厚重;从近处看,灰色、橙色和蓝色的可回收的瓷瓦和老式的砖块给人一种质朴的感觉。位于杭州市象山区的中国美术学院的六个建筑,最显著的特点是白墙,让人想起了中国古典水墨画里的传统中式庭院。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是他2000年的作品,其特色是一个白色的立方体小屋伸入湖中,正面的墙全是玻璃做的。
尽管普利兹克奖给王澍带来了极高的声望,他仍然没有寻求在国外发展。他获奖之后的其中一个项目是美术学院供访问教授们下榻的酒店,是一个夯土建筑。
他总是尽可能使用可回收的建筑材料。20世纪90年代,他在这方面的技艺日臻成熟:他把正式的建筑设计放到一边,跟工匠和施工人员一起,把旧房子改造成画廊、音乐厅或美发店。2000年时,他被任命为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教授,重新回到一流建筑师的队伍,参与竞争,接受委托。
当前些年省政府和大学为新注入的资金兴奋不已、把博物馆和新增的建筑(比如图书馆)委托出去设计时,王澍的想法也成熟了,这些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强调中国特色的价值,但他不是新民族主义者。他和妻子喜欢带着11岁的儿子出国旅行。过去几年,他们一起在哈佛设计研究院授课,主题是以中国传统农村为基础构建”质朴”新郊区。
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夫妻和工作伙伴。他们的合作看起来很轻松,有时也充满乐趣,而且配合默契。普利兹克奖的评审团曾考虑过把该奖项颁发给他们俩。他们相识在南京工程学院的建筑课上。他注意到那个”穿绿色毛衣的女孩”,他说,结果发现她也来自新疆。”工作中,我更多地负责设计,她更多地负责施工,”他说。王澍个性严肃,有学者风范。陆文宇更加外向。他们相识后,她说,自己提了一个条件:她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但是不会参加他在宿舍里为有兴趣的学生举办的课余研讨会。
去年秋天普利兹克奖的评审员参观中国时,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作品就是中国美术学院的象山新校区。王澍经常开车带妻子去学校。更准确地说,是妻子开车。王澍没有驾照,坐在乘客的位置上。他们的车是普通的旅行车。有些中国建筑师更青睐保时捷,但王澍不好那一口儿。
在评审团参观校园的时候,赞助普利兹克奖的凯悦基金会主席托马斯J.普利兹克(Thomas J. Pritzker)向王澍询问修建校园的成本,王澍回忆道。”我说第一期是每平方米1500元,第二期是2500元,”王澍说他是这样回答的。在听翻译换算成235美元和392美元之前,普利兹克凭直觉就知道很便宜。”可以说基本上没花钱,”他对同事说。根据香港威宁谢工程咨询公司(Langdon & Seah)的统计,北京著名的写字楼每平方米造价952美元。
大学校园那个项目是我梦寐以求的,王澍说。招标要求是在废弃的稻田上用较低的预算,建设一个可容纳5000名学生的、拥有国际化水准的校园。美术学院的院长许江是个艺术家,也是王澍的朋友,这次是他的客户。第一个决定是:尽量不破坏自然环境。把学校建在稻田的边缘上,这样四周有开阔的空间。第二个决定是:不像杭州市中心的美院校区那样在混凝土柱子外面包上大理石,那样太浪费了。这个校园与众不同,莫斯塔法维说,它不受总体规划的束缚。”这里的每幢楼都很独特,聚在一起又有一种整体感,”他说。
展示校园的时候,王澍承认最后的成品并不完美。校内走廊的外墙上参差不齐地打了很多洞,这样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墙和门取材自当地的紫杉树,颜色微红。”这些树很便宜,而且长得很快,”他说。20年后,这些木头需要换掉。竹子做的围栏的更新时间是5到7年。”这些都是可持续的,”他说:”都很容易替换。”
中国总是欢迎外国的建筑师来设计大城市里的建筑棗包括往届普利兹克奖的获得者诺曼?#31119;斯特(Norman Foster)和扎哈?#21704;迪德(Zaha Hadid),所以这样一个非主流的设计师获得普利兹克奖震惊了中国建筑界。王澍称他们是”正常的群体”,这个群体对王澍获奖集体沉默。
在颁奖仪式上发表获奖感言时,王澍对体制提出了质疑。很少有人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是否有可能,他问道,除了保护”自上而下的现代专业建筑体系,也能保护普通人开展自己的建筑活动的权利”?中国真的需要”庞大的、象征性的和标志性的建筑物吗”?有没有”更明智的解决环境和生态问题的方法”?在政府高官面前表达这样的异见很是惊人,持自由立场的新闻杂志《南都周刊》的专栏作家洪晃说,”是这样的声音在改变中国。”
中国年轻的建筑师们受到王澍作品的鼓舞,开始追寻不同的建筑风格。私下里和这些年轻的建筑师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健谈。”年轻的建筑师们很高兴,”他说:”他们看到了希望。”
打开微信扫一扫
点击右上角分享
此文章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