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桑 慧明
人们常用”望文生义”这样的成语说那些喜欢从表面现象得出结论的人,批评他孤陋寡闻等等。其实,这种批评不一定对。只要你有足够的经验和判断力,望一篇文也可以发很多正确的感想和决策的。虽然现如今是大数据时代,你如果敏锐,完全可以以小窥大,觉察世间规律,不必陷入繁琐数据分析之中。
但本文感兴趣的是”望词知义”。知道一个词的大概表面意思,深入探讨,便可知道这个词产生的背景以及相关的事宜,进而推测词的未来和影响,实在是个很有趣味的事。
本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上海语言文字的出版社工作,成天和旧词新字打交道。上海那时虽不像现在网络新语层出不穷,但出版社为了自己未来的出路,还是前瞻性地成立了一个现代汉语收词组,专门收纳报上书中(那时电脑还没流行)流行的语言,或者大家约定俗成的口头语言,为以后编篡词典所用。
比如上海人称虾米为”开洋”,无论弄堂大妈还是祖籍为浙江的老宁波都这样你来我去,但为什么虾米在海里还叫虾子虾米,一离海水反而叫”开洋”,没叫上岸,见光什么的,没人说得清。专家们翻遍了词典台湾的大陆的甚至康熙的,都找不到答案。因为没有确切权威的说法,最后出版社食堂的阿姨的说法”这个虾米在水里是躬着的,出水晒干后就张开肚皮了,所以反而向海洋了”就无奈地被大家接受了。但书证是没有的,只是口头文化而已。所以无论虾米还是开洋,以后还是如此,没有未来。
还有就是”捣浆糊”一词。”捣浆糊”最初流行在上海是有很多说法的。有人说这是从过去流氓地痞在自己的地盘里犯了事,逃离本地,到外面去避避风头,是”逃江湖”意思,后来根据音便有了”捣浆糊”的说法。其实在上世纪末流行时此词已经完全没了江湖的意思。
在捣浆糊还未流行的时候,上海已经有”混枪水””混腔势”的说法,指那些没有真才实学,又向往上层美好前景的人喜欢用花里胡俏的言行打扮自己,吓唬别人。但如何会变成”捣浆糊”呢?
根据语言流行的规律,一个新词要被现代社会接受,首先要借助强势和多样的媒体,日复一日地强调,大众都被洗了脑,新词就出现了。比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经过毛泽东的演绎,再为中国大陆百姓所传诵,便成了家喻户晓的现代成语。可是有多少人知道,此名句首先是出现在现在已经没有话语权的,中国传统经典《尚书.盘庚》中的呢?
所以,捣浆糊的产生一定和大人物出现有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正是外来权威空降上海的时候,官场上虽然唯唯诺诺,给足了生姜的面子,因为生姜还是给上海带来些新气象的。你想过去当官的都是军人的干活,做起报告来都是读秘书的稿子,现在突然出现一张说着苏北腔上海话的,说着说着还时不时地蹦几句英文的书记,自然让人感到新鲜。但老是在官场上又弹又跳时,市井弄堂百姓就不以为然了。
上海人从来不惧权威。英国人印度人在租界耀武扬威,上海人照样喊你”红头阿三”,日本在上海打仗不可一世,上海人一样在你眼皮下喊你小日本。所以,后来人们发现新来的也没有什么新花头,把自己说得很革命,很前卫,很有韬略,甚至还很传统的,很有责任,喜欢说别人”Too Simple”的人其实肚里也没什么。不是身后那些朱大帅徐大将鼎力相助,上海哪有以后的蓝图。但向舆论和上面吹起来,总是自己的功劳,没有我老姜决策于帷幄之中,哪有将军决胜于千里之外之说,很是沾沾自喜自吹自擂。
上海老百姓很难长久买一个戏子的账,无论茅善玉还是周立波,更不要说姜戏子了。但大面上还要过得去,人家空降上海毕竟还是南方乡亲嘛。所以回答朋友询问老姜如何怎样,一百个上海人,九十九个都会嘿嘿一笑:”淘浆糊”呀。后来经国语一演绎,就变成了”捣浆糊”了。也是这个”捣浆糊”实在太形象了,以后凡不干实事,又喜欢吹的人,无论政治商场达人还是市井百姓,都被冠以”捣浆糊”了。不同的是,这个浆糊的流行是自下而上的,不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自上而下的。
上海还流行过”抓手”一词,后来创造”抓手”的变中央国务大员了,抓手也在党报抓了几年,满中国都是”以xx为抓手”,搞好什么,发展什么的说法。其实”抓手”本意也就是”把手”的意思,雅点的说也就是”契机”和”机会”,可为什么这么含蓄的词变成如此赤裸裸的需求表达了呢?
这和当初发生的两件大事有关。
一是邓公在毛时代结束后,看到国家经济一片萧瑟,觉得光骂四人帮也不行,便创造了很多简单发展理论,比如猫论和摸石头的理论都为当时人们所熟知。但真正对民间和官场影响的还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理论。这个理论看似平淡,但就是一个抓手,百姓抓住就是股票百万,官儿抓住就是资源人脉。
二是那年学生上街,书记下野,懵懵懂懂的新姜不知所措地被邓公选为总舵把子,让很多人看了眼红。市井秘传莫非这姜抓住了什么把手,这等飞黄腾达?
老姜一北上,觊觎上海头把交椅的黄菊花陈芝麻比谁都明白,机遇对自己对上海的重要,于是与时俱进地提出了”抓手”的理论。那时上海和浦东的报纸文件以及官员们的嘴里哪天没出现”抓手”倒让人们奇怪了,莫非哪位又边缘化了?
若是按照词典收词依据来说,”抓手”的书证已经足够了,可以作为新词出现了。但没想到的是这个词产生得快,也消失得快。在菊花黄谢之后,很少人再提”抓手”了。大概人们都避嫌了吧。
其实,这词消失也是可以想得到的。那班喜欢喊抓手的人干得更加急吼吼,到处以钱为抓手或者准则,耗尽了社会资源,也耗尽了自己的信用。笔者那时为了出版一本宣传逆境孩子成功的书《张开你的翅膀》,希望社会各界名流签名题词发扬广大。求到了一慈善基金会会长–那首先提抓手的书记太太,是否给我们的孩子提个词什么的?那会长想必是受”抓手”理论浸淫已久,让秘书带出话来:”三万元一题词!”当时三万元对小编来说,无异于今天三十万或更多,钱拿不出,题词自然没有,还带回来满肚的被歧视的怨恨。现在想来,后悔怨恨的甚至忏悔的应该是这些”抓手”们,丢掉了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抓了满手的权和钱,结果自己倒被人抓起来了。
幸亏,当时出版社的收词组没收”抓手”那玩意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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