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丁：江屯往事（四）

凤凰城　于丁

　　

　　在一个屯子住着，谁家的姑娘小子该嫁当娶了，总是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还有大哥大嫂挂念的事儿。虽然我放出口风，说是要找个中学生，这也没有完全让屯子里的热心人死心。一些老人家在我家串门，往往还是要跟父亲说起这个事儿。

　　有的说：”大兄弟，你得说说你家大小子，娶媳妇不就是做饭生孩子，养猪喂狗吗？文化再高能咋的？”

　　有的说：”姑娘念的书少点不要紧，你家都文化高，媳妇进了门不也就高了吗？”

　　还有的说：”你家不是两个小子吗，老大不着急就先给老二说媳妇呗！”

　　 屯子里适龄的姑娘也就七八个，妇女队长大珍子领着她们有时从我家门口过，说是渴了或者累了，呼呼啦啦一群到我家，坐炕沿上一溜，也没啥话，红头涨脸的一坐就是半天。

　　邻近公社的五七战士王姨，给我介绍了个姑娘叫小亚。说小亚的哥哥大成，是她们公社畜牧兽医站的站长，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

　　原来，几年前县里办了个畜牧兽医学校，那学校就办在我父亲工作的种羊场。学生实习，直接可以利用种羊场的资源，我父亲还有几个技术干部都是学校聘请的老师。据说我父亲是最受欢迎的老师，大成是学的最好的学生。和小亚还没见面，就少了一些陌生感。

　　和王姨去小亚家，差点闹出误会。进门时看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以为是她妈和她姨。其实那年纪轻一点的是她姐姐。生活的磨难使她姐姐还不到50，已是满头白发。

　　 听王姨介绍说，小亚早年丧父，哥哥大成是全家的顶梁柱。大成媳妇身体不好，一双儿女都在上小学，小亚姐姐和两个外甥女也和她们一起生活，靠大成接济。

　　 小亚姐夫本来是粮食局的干部，五七年反右被打成右派。由于态度强硬，立场顽固，从右派升级为极右分子，又从极右分子定性为现行反革命，一直在监狱服刑。

　　她姐姐拉扯着两个女儿，艰难度日，一直等着丈夫能早点出来。去年可盼到他姐夫该刑满释放了，不料想那可恨的姐夫走出监狱时放了句狠话，大概是说你们有能耐别放我出来之类的，结果还未迈出大门，又被送回大牢了。

　　据说她姐每次领着孩子去探监，他姐夫从来不说话。真的是反动立场太顽固？还是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信心？亦或是对她姐姐有某种暗示？也许这人已经疯了！反正她姐姐还在等着，盼着、、、、、、。

　　 由于家庭生活困难，小亚初中没念完，就回生产队干活了，帮哥哥养家。

　　那时农村相亲，姑娘小伙不直接对话，其他人也都是唠些个闲嗑，好像有意淡化相亲的主题，是要避免气氛尴尬吧。我对小亚只是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看得出是个开朗活泼的姑娘；她也肯定瞟过我了，看她满脸的羞涩，却笑得灿烂。一边聊天，一边准备午饭。我看小亚切的土豆丝特别细，还特别均匀，而且刀法娴熟，切的飞快。那绿豆芽她姐姐摘完了，她说不合格，自己又重新摘一遍，摘的看不见一点根须，一片叶子，看得出这姑娘过日子是没说的。

　　 吃午饭时，大成找来了他的一个也是畜牧兽医学校毕业的同学，是要助兴吗，还是请他也给把把关。

　　两天以后，王姨陪着小亚大成来我家认门儿，我们也是招待她们吃了顿中午饭。

　　不巧赶上那天刮大风，三个人一进屋都是满面灰尘，母亲要倒水，让他们洗把脸。小亚马上抢过脸盆说自己来，让王姨、哥哥大成洗完之后，才自己洗。用完的毛巾还用肥皂搓洗干净，才了事儿。吃饭时小亚先给王姨夹菜，又给我父母夹，好像都夹到了，就没给我。

　　 他哥哥大成喝了不少酒，看出来他不胜酒力，喝了第一口，那脸就变成猪肝色了。大成本来看着挺内向的，喝了酒话特别多，先跟父亲说了他工作的事儿，是说向”老师”汇报工作，还跟父亲请教了业务上的难题。接着说起了自己很小没了父亲，说看到于叔于婶特别亲切。还说起了姐姐不幸的遭遇，几度眼泛泪光，声音哽咽。每当这时小亚不是给他哥端碗汤，就是给他哥递个勺、、、、、、。

　　看得出我父母对小亚，包括对大成，印象都不错。父亲说吃完午饭，让我跟小亚单独谈谈，我俩要是同意，家里都没意见。因为那天他们是跟公社拖拉机来的，着急回去。大成说：”这么的吧，于叔！过两天让王姨再辛苦一趟陪我大弟弟（指我）一起过去。该种秋菜了，我家萝卜白菜还都没种呢，得让我大弟弟帮我干点活，和小亚把秋菜种上，可能得两三天吧，种不完我可不放人！”父亲知道他的用意，一口答应了。王姨说过两天她过来接我，陪我一块去。

　　第三天王姨来了，那表情却有些异样，跟我打了一声招呼，就去西屋见我父母。我从门缝里听到，情况有变化了。

　　 原来，我去小亚家那天，陪吃饭的那位大成的同学，把我去相亲的事跟公社领导做了汇报。那人虽然也念过畜牧兽医学校，但在公社搞了政工，应该思想觉悟比较高吧。公社书记找大成很严肃滴谈了一次话。说：”张大成，你姐夫是’现行’，现在还没放出来。你妹妹又要嫁给老于头儿子，老于头谁不知道，年轻时参加过国民党，是’历史’。你家整的挺全乎啊！你还想不想干了？、、、、、、。”大成要是丢了这份工作，这一家老小可就没指兴了。

　　 小亚知道这事儿，一天没出屋，不吃不喝，也没什么动静。晚上跟大成说：”哥，你别为难。给于大叔回话吧，咱和人家没缘分，我也没那福气，别耽误人家！”

　　 我去小亚家相亲，杨七哥和屯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这事儿没成，我家人就没跟外面说，大伙儿都以为我有对象了，一直到两年后，我和大弟去了省五七干校。

　　后来听王姨说，小亚嫁到了内蒙一个挺偏远的地方，那里地广人稀，好过生活。那男人比小亚大不少，结过婚，还带一个孩子。小亚很少回娘家，王姨是从他哥哥那里看过一回照片，小亚抱着个婴儿，身边是那男人和前妻生的大孩子。看穿戴，日子过的也挺清苦。

　　王姨说大成后来总喝酒，好像就是因为喝酒，给人家牲口看病出了事故，站长不让当了。多亏他医术还是好，兽医的工作没丢。

　　 一次王姨在公社遇见大成，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含着眼泪说，他这当哥的对不起小亚，还说也对不起我们家、、、、、、。

　　 这就是我在农村相亲的全部经历，跟浪漫的乡村爱情相比相去甚远，只有乡村，没有爱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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