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纪事:取材于凤凰城的小说《凤囚凰》连载(六)

太阳鸟纪事:取材于凤凰城的小说《凤囚凰》连载(六)

(编者按)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我们在这里,美国亚利桑那州,有的人留下来了,有的人海归了,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界点中,有很多分秒组成的故事,在太阳鸟亚省华人网中,我们看到张肇鸿,气如虹,文若,慧明,凤鸣,心水等很多老侨用文字记录他们的生活,首先感谢他们的记录,让我们看到了一代移民的成长足迹。”太阳鸟”专栏作家汪静玉,根据生活在凤凰城女人的真实故事,撰写出了小说《凤囚凰》。

                     凤 囚 凰
                       

                汪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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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我回到医院,拔掉砂带和钢筋后,我立马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华子打了个电话,我在电话里乞求她带我离开这个地方。那时候我的手还伤着,严格力就没再来找我了。我就想趁这个机会赶紧走。华子在电话那头说,我早就说要你走了,早要你离开他你不听。她在电话那头连珠带炮,我在这边哗哗直流眼泪。我心想,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个时候你就别再责备我了。

  就这样,我姐姐华子回来把我带到了广州。

  华子在广州开了一家美容院,刚开始我在美容院给她帮忙,但我始终对美容这个行业不感兴趣。华子实在没办法,她又帮我找了一家保险公司,让我在那当业务员。保险公司是靠业绩来拿提成的,为了提高业绩,我经常出去跑保单,敲陌生人的门,和他们交朋友,一天忙到晚。这样忙忙碌碌了一年多,但业绩还是很不理想。

  后来华子介绍朋友给我做生意,她郑州的一个朋友做中草药批发,老板要我到全国各地去收药材,买回来厂里检验,如果合格的话,厂里就给我钱,但首先是需要自己拿本钱出来收药。我合计了一下,这比拿死工资强多了,但到哪里去筹本金呢?那些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同室的女友吴寒看我总是睡不着,问我咋回事。我将情况给她说了。她一听就来劲了,她说她手上有十几万的闲钱正不知道如何投资呢。就这样,我们一拍即合。我们跑四川、安徽,云南、广西等等。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很轻松,到处跑,每到一个地方就像皇帝一样被热情招待, 他们认为,哇,她们是从广州来的大商人耶,她们给我们送钱来了。更主要的是我也能赚钱,每个月跑两趟,这里收一点,那里收一点,我们每次收二十吨,当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们把我们当大客户,每次拿最好的东西来款待我们,带我们去卡拉OK,洗脚。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需要他们的药材达到我们的标准,几级干啊,没有毛边啊,价钱是不是最低啊,等等。我们每个月这样跑两次,既舒服又赚钱。那时候我们跑的很多地方都很顺利,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合作也很愉快。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我们还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可能,这些事情至今想起来还是让人匪夷所思。

  有一次,我们拿着钱到安徽亳州去收药材。走之前,吴寒在广州买了一双新鞋,她拎着这双新鞋上了火车,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她的新鞋不见了,一双旧鞋工工整整地摆在她面前,她的鞋就在她眼皮底下给换了。这一下她惊呆了,随即心里一阵忐忑,心想,这不是个好兆头,难道这次出门不吉利?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心想掉一双鞋也是很偶然的一件小事。但真的没有想到,不吉利的开端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我们在安徽合肥一下火车,就准备坐大巴到亳州的一个乡下去采购。吴寒上车前将随身携带的斜挎包塞进了行李箱里,里面装着零花的三千块钱,三千块钱下面,也就是箱底装着我们进货的二十万块现金,只能带现金,乡下没有ATM机,和他们做交易的原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后来反复推想整个事情的经过,越来越觉得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给盯上的。是啊,明眼人一看我们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而且是商人,衣着不同,口音不同,还有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小偷跟着我们上了大巴,他们应该坐在我们后座,我坐在前面靠里面的座位,身上也挎着一个小斜包,里面有万把块钱。吴寒坐外面,她将行李箱放在我俩的脚中间,看着比较安全了,然后眯着一双疲倦的双眼对我说,昨晚一夜没睡,我实在太困了,想打个盹,你看着点啊。我心想,箱子紧贴着我俩的脚,还能自己飞了。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地睡吧,我看着呢。她歪着个头很快迷糊过去了。

  我坐在那里闲着无聊,想睡又不敢睡,怎么办呢?我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这下可好,我一看就入了迷,到地方了还不知道。吴寒惊醒过来后,她猛地一个激灵后马上睁大了双眼,她惊恐的声音刺耳地穿过我的耳膜,行李呢?行李到哪去了?我这才发现车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过来。我俩吓得脸色惨白,赶紧趴下来找,还好,行李在座位底下。我们使劲将行李拽出来,第六感告诉我们:这下出大事了。我们惊慌地打开行李,钱包还在,但里面的三千元钱却不翼而飞。我俩闪电般地对视了一眼,一同伸手探进箱底,天啊,那匝”巨款”还在。我们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幸亏上车的时候把钱包放在上面了,否则的话这下面的二十万现金就没了。小偷怎么也没有想到,手再探深点,二十万就到手了。

  吴寒狠狠地瞪着我,说,叫你看着,你看的什么呀?我也觉得挺委屈的,小声嘟嚷道,箱子就在我脚边呢,我怎么知道一下就不见了呢?她脸色变得黑黪黪的,好吓人。我又赶紧说,算了吧,大数字还在,那丢的三千元我们平摊。但从这以后,她总是拿一双眼睛警觉地盯着我,不发一言,好像我真的成了她的不祥之物。

  第二天,天下起了大雨,我们还是决定按原计划到乡下去收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包了一辆的士,的士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车在一望无际的田间公路上快速行驶,整个大地一马平川,了无边际,公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远远的唯一的一棵树歪倒在路边。我们随着车身颠簸,路边嫩绿的野草和一些野菊花尽管被雨水淋得七零八落,但潮湿的雨水裹挟着它的清香一阵阵扑鼻而来,我们都有些陶醉了,连司机也吹起了口哨。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一马平川的乡间公路上,我们的出租车司机口哨吹得得意忘形了,车哐当一声正好撞在那儿唯一的一棵树上了。

  当我感觉事情不妙时,赶紧抱着头蹲下来,但头还是撞在了车门上,头上立马起了一个大包,生疼生疼。我下意识地一扭头,一张恐怖的脸赫然出现在我面前,吴寒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瞪着我,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面无表情,像黑夜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一个阴森森的女鬼,吓了我一大跳,她大概被撞得失去了知觉,我们俩在那里互相瞪着对方。过了好半天,她嘴角才慢慢挤出一丝微笑,然后有些慢条斯理又有些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好不好?我心想,你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好不好?吓死个人了。

  我帮她把头包上,等她慢慢恢复知觉后,她真正开始意识到这次出门太倒霉了,被换鞋、被盗,加上现在又无缘无故地撞车。车被撞坏了,引擎无法发动。出租车司机努力了好几次,最后仍以失败告终,他说,怎么办?车坏了,走不了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你们留下车费就可以走了。我们一听这话,火一下子蹿出来。吴寒真有些气急败坏,她说,你撞的车,我们还流着血,你不仅不把我们送进医院,还把我们丢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要我们付钱,你什么人啦你?吴寒破口大骂,骂得司机毫无还击之力。我们在这了无人烟的旷野里束手无策。最后,司机打电话叫来了另一辆出租车,那辆车叽叽嘎嘎开了很久才将我们送到了目的地。

  我们付完钱,刚准备下车,那司机突然拦着我们,大声嚷道,别走别走,你俩坐好,我告诉你们,你这是假钱。吴寒很惊讶地说,我们是正规人,哪来的假钱,我们从来都没有假钱。司机将她才给他的五十元钱给她,说,你在太阳底下照照,一看就是假钱。吴寒一照,她吓了一大跳,果真是假钱,她赶紧说,我跟你换,我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啥时候把假钱换到我手上了。说着去包里掏钱。那司机可不依了,他上下打量我们俩,手指指着我们的额头,说,我早就知道你们俩是骗子,拿女人当幌子到处找地方花假钱,刚一上车我还寻思着呢,果然不是好东西。我们开出租车,辛苦跑一整天,我们容易吗?你们还要我收个假钱。司机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完就将车门反锁,拿起电话,他真报警了。

  警察马上来了,二话没说就要将我俩逮进派出所,司机紧跟在后面,一路上仍然喋喋不休,这俩女的千万别放她们走,她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把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弄到这里来,还下着雨,她们竟然拿假钱骗我,她们应该赔偿我二百元。警察没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他把我们带到一个有防盗门的小房间里,里面光线很暗,但仍感觉到阴冷潮湿,我本能地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他真的把我们当成坏人了,怎么办?警察打开日光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记事本,捻着手里的圆珠笔,开始面无表情地录口供。他疑惑地盯着我们,面带威严地说,必须老老实实地说实话,否则一切后果自负。我们乖乖地点头,但刚一开口说话,他一听我们操的是外地口音,马上警觉起来了。要我们出示身份证,看完身份证后,又要我们讲述事情的经过,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向他交代。当讲到我们到乡下收购药材时,他要我们交出卖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这一下我们又傻眼了,这才发现这一年多来,我们做的是土生意,根本没有按照生意规则来,我们只管来收,他们热情款待,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了就走人。就这么简单,哪记得那些偏僻乡村的药农的名字,更别说他们有电话号码了。我们哑口地呆在那里对视。我们从警察那双冷峻的目光背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对我们看法的坚定:这分明就是一对女贼。

  也就在这时,走廊里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后面跟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农民,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年轻人显然吓坏了,鲜血淋漓的脸上只露出两只惊恐万状的眼睛,他求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警察,好像对方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命悬一线,而线的一端正牵在面前这个警察手上。警察马上将注意力从我们这里转移了。

  吴寒长吁了一口气,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机会,而机会正好送上门来了。而我却被眼前的这双眼睛吓坏了,它唤醒了我内心深处一直抗拒一直设法想要忘却的东西,现在它正血淋淋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射进那个角落的,我的动作快得吓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惊呆地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而我蜷缩在那个角落,瑟瑟发抖,眼泪汹涌直流。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起到了作用,事情马上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警察要吴寒拿出一百元给司机,要我们立马走人,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司机急红了眼,正要开口说什么,警察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没好气地说,是不是坏人我还看不出来吗?司机不情愿地接下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们如释重荷,拎着行李逃也似地离开了派出所。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站在那里直喘气,我擦眼泪的时候忽然发现吴寒用那样一种眼神乜斜着我:这真是个灾星,谁再和灾星合作谁就是傻瓜。我受不了她这眼神,说,做生意就这样,有赚有赔,发生这样的事情能怨我吗?我心想鞋是你丢的,小偷偷的是你的钱,车祸时是你的头撞破流血了,假钱是你掏钱出来的,还是我最后替你解了围。想到这里,我便理直气壮起来,我抬头用同样的目光回敬她:你才是真正的灾星呢。

  自从这次以后,我们的合作中止了。

  作者简介:汪静玉,笔名王一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出生,14岁开始发表作品,17岁独自闯荡大江南北,18岁保送武汉大学中文系,2001年就读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班。曾在《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作家》、《芙蓉》等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作品多次被选刊转载和选入选本并多次获奖。著有诗集《青春的馈赠》、小说集《爱是绿叶》、《邂逅天堂的后窗》,出版长篇小说《天堂眼》、《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等9本书,其中《天堂眼》在全国引起较大的反响。2009年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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