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丁:江屯往事(八) 大结局

于丁:江屯往事(八) 大结局

  姜二哥是队里的会计,平时不多言不多语。杨七哥让我当队里的出纳员,和姜二哥接触多了,成了要好的朋友。
  前姜家这二十来户人家,一半以上的人都当过队长。谁当队长,谁占点便宜,犯事了再改选换别人。而姜二哥一直当会计,成了”流水的队长,铁打的会计”。这是因为一来他念过几天中学,在我这个高中生没来之前,屯子里数他文化最高;二来他为人正直,从来不贪不占的。虽然当队长的都不得意他,因为社员拥护,不管是谁当队长,都得用他。
  姜二哥也就比我大个5、6岁,我下乡那年22,姜二哥不到30。虽然姜二哥老实厚道,有时也蔫儿淘。有好几回社员要下地时,姜二哥把肩上的农具家什一撂,跟队长说:”今天我得跟出纳员对对帐了!”队长杨七哥从来是俩字儿:”对呗!”。等大伙都走了,姜二哥领着我,去临近的后姜家屯的瓜地,要香瓜吃。有一回差点儿和杨七哥他们下地干活的人碰上,我俩猫在草窠子里,半天不敢出来。把要来的一兜子瓜全吃了,吃得我第二天直窜稀。
  姜二哥娶了个好媳妇,二嫂虽然长得不很漂亮,但性格开朗,还特别能干,有点像电影《咱们的牛百岁》里”王馥荔”。姜二嫂不仅人好,干活也麻溜利索。母亲做个被了,缝个棉衣了,二嫂都来帮忙。
  二嫂第一个孩子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姜二哥乐的嘴都咧到耳朵丫子了。二嫂坐月子没几天,姜二哥急匆匆地来找母亲,说孩子白天晚上的哭,也不吃奶,让我母亲去看看。
  到那一看,他家炕席卷起来一半儿,二嫂和孩子就躺在没炕席的土炕上。二嫂身边堆着一堆草灰,还放着块土坯。当时好像屯子里生孩子,都是这样。二嫂怀里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儿地嚎,二嫂也噗答噗答地掉眼泪。母亲听说好几天了,也没给孩子洗澡,赶紧打开包被,一看孩子的小JJ又红又肿,都有些粘连了。
  母亲说:?#20320;们娘俩不能躺在土炕上,这样太不卫生!孩子要赶紧看医生,再耽误就得手术了。看医生要找六二六的刘大夫!(六二六和五七差不多,也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从城里来的,刘大夫原来是县医院的主治医师。)
   孩子满月那天,姜二哥把我叫到家里喝酒,还高兴地哭了。
  姜二哥家里就亲哥俩,姜大哥小时候骑驴,挫伤了脖子,长大以后脖子不能回弯。就是这么个小毛病,导致姜大哥40多岁娶不上老婆。没办法,娶了个傻姑娘。因为这姑娘不能自理,结婚前特意先做了结扎。所以姜二哥家的香火就指着他来延续了。后来,二嫂有生了俩,全是男孩。这香火续的,刚刚的!
  二嫂有个表弟大牛,从小父母双亡,是二嫂把他拉巴大的。三年前大牛当了兵,出息得壮壮实实,一米八的大个,虎背熊腰。二嫂又给张罗个对象,这姑娘是公社供销社卖货的,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
  大牛从部队回来探亲,和姑娘登了记,买了一包糖块,给屯子里的大人小孩分一分,在二嫂家小北炕就算结婚了。
  第二天天刚亮,二嫂一溜小跑来到我家,跟我母亲说:”婶啊,出事了!听都没听说过的事儿,让俺家大牛摊上了!昨晚大牛他们小两口一宿也没能、、、、、、。早晨新媳妇在被窝里哭,铁蛋唉声叹气地说,这媳妇不能要,想退婚!婶,咋办呐?”
  母亲毕竟是长辈,跟二嫂说:”你是主事的,你得稳住,这事儿千万不能传出去。跟大牛说,得有耐心,遇到这事儿急不得!另外,你们能不能把房子给小两口倒出来,几天就行,先走这步看看再说、、、。”二嫂连连点头,一溜小跑回去了。
  不一会,姜二哥赶着毛驴车拉着二嫂和孩子出了屯子,说是二嫂住在江东的老舅病了,得去伺候几天。
  三天以后,姜二哥一家回来了。看铁蛋脸上笑开了花,新媳妇地头羞答答、、、、、。
  1975年,我父亲的历史问题终于有了结论,原单位要接父母回去。当初被指定走五七道路插队落户,有个所谓”五带”,即带户口、带粮食关系、带家属、带子女、带工资,其实就没想到还让你回去。后来五七战士和知青一样,都返城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一家老小心的情苦闷压抑。没想到这里民风淳朴,乡情浓郁,老乡们敦厚善良,成了我家休养生息的福地。
  我和大弟离开这里到干校,不到一年就赶上招工进了工厂。小妹和小弟考学金榜中的,都上了师范院校,两个人都成了重点中学的老师。我父亲回原单位后,被选为主管技术的场长,心情舒畅地一直工作到退休。
  我家从前姜家屯搬走时,乡亲们都来看望,杨七哥领着姜二哥、三虎子、大丫头、、、、一帮人帮着装车。一些人家借了三块两块,十块八块钱的,都纷纷连道谢带还钱。其实真正还?#38065;?#30340;很少,都是些鸡蛋啊、小鸡啊、麦子啊、豆油啊、、、、、、。
  两辆卡车都装好了,姜二哥想起来,后姜家屯王少金经他手,跟我母亲借的100元钱还没还。想骑马去要,我父母说算了,王少金老父亲病了好几年了,上个月刚去世,他一定有难处。、、、、、、
  正说着,王少金赶着个驴车,满头大汗赶来了。见面就说:”大叔大婶,实在对不住啊,我差点都没赶上!上午我刚把猪杀了,给你们拉来半个猪,多少的你们二老就得包涵了!、、、、、”
  这么多的猪肉,拉到我家也坏了,那叫一百多里地呀!再说我和大弟都不在家,也吃不了。父亲让杨七哥找两个会做大锅菜的人,把肉炖了,给乡亲们改善改善伙食。
  三虎子带一帮小伙子,在”大消校”门前支起来口大锅,姜二嫂,老球子媳妇不一会就把肉做好了。这下子可热闹了,有拿两个大饼子,舀上一碗肉,蹲在”大消校”墙根吃的,有拿着锅顶着盆儿,来把肉打回家里吃的。
  我们搬家的卡车天要黑了,才出屯子、、、、、、。乡亲们站在”大消校”门前,车开了还不散。长江踉踉跄跄一直跟着车跑,要不是摔了个大跟头,还不知道要跑多远。
  我父母文革中挨批斗、蹲牛棚、忍受皮肉之苦时都没掉泪,那一刻却泪眼模糊了、、、、、、。
  1998年春节前的一天,我突然一个电话,我一听是姜二哥的声:”大兄弟呀,你在长春吗?”
  我说:”在呀,你在哪?”
  ”我也在长春呢!”
  啊?姜二哥怎么来长春了?莫不是来给谁瞧病啥的?一般离省城那么远的农民,都是有大事才会来这地方。
  我问:”二哥,你在哪?来有啥事啊?”
  ”我在长春火车站,我来找你来了、、、、、”我一听,二话没说开车直奔火车站。
  到站前广场,看姜二哥领着两个儿子,穿的挺淡薄,神情也挺沮丧。一见到我,爷三个都掉泪了。姜二哥哽咽着说:”咱家乡发大水了,房子、牲口、、、、啥都没了!”
  我红着眼圈,把爷仨让上车,安排到工会招待所住下。那年洪水泛滥,从电视上,报纸上早就知道了,但不知道前姜家屯也遭了灾。
  我请姜二哥爷仨到厂区比较好的月亮神酒店,特意点了海鲜,可那爷仨没怎么动筷。
  姜二哥跟我说:嫩江发的这大水,把整个屯子全冲没了。现在国家拨款要给灾民建新村,个人要掏一部分钱。他想领俩儿子在这儿找点活干,赚点钱好盖房子,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当时在集团公司工会当宣传部长,文化宫、体育场、游泳池、游乐场,都归我们部管,找个清扫的,打更的活倒不难。可姜二哥说,这些活要是长干还不行,他俩儿子都结婚了,离不开家,就想干个十天半月的,还得回家过春节。
  咳!那还打啥工!我召集部里的党员开了个会,把我家乡(虽然我只在那儿呆了两年)遭水灾的事说了。那时节,还没有郭美美,大伙情绪高涨,纷纷解囊。我又让办公室在小金库出了一点,凑够了姜二哥盖房子的钱。我让人在劳保库领了三件棉大衣,就是杨瘸子整天披着的那种,给爷仨每人领了一双翻毛的皮棉鞋,买了返程的车票,送给了姜二哥。姜二哥本来就不太善言辞,半天半天没说出话来、、、、、。
  第二天爷仨就要走,我也没留。我知道遭了那么大的灾,家里肯定有太多的事要做。
  正好是下午的火车,我说:”咱们先吃饭,吃完中午饭,我送你们去火车站。””还去月亮神吗?”姜二哥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昨晚的好多菜,我都没怎么吃,也没吃过、、、、、、”
  那天,我喝了太多的酒,醉的一塌糊涂。哪里还能开车,让部里的司机小林送走姜二哥,我东倒西歪地回到我办公的文化宫。办公室在三楼,可我刚进一楼大厅,一头躺在大厅的一个长椅上就不能动了。
不知是谁发现了,说:”这不是于部长吗?咋躺这儿了呢?”这一问不要紧,我立刻放了悲声!这眼泪,像决了堤的江水满脸横飞”呜呜呜,、、、、、、、整个屯子、、、、、、都淹没了、、、、、,啊啊啊,姜二哥走了、、、、”大伙一看,堂堂的部长平时人模人样的,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太有损形象了,劝我去楼上办公室,我哪里肯听,就是个嚎!
  我一般不喝酒,喝酒一般不醉,醉了一般就是武”疯子”。我不管是谁在劝我,也不在乎多少人围观,死死把着椅子不起来。最后我们部办公室主任,在健身房找来四个大力士,硬是把那铁腿的长椅子连我一起抬到三楼。
、、、、、、
  2012年夏天,在美国定居的二女儿和女婿一起回国了,要接我们老两口来美国。退休以后,我和太太一直住在北京大女儿家,正好大女儿夫妇俩也有假期,我们全家一起回了东北。
  先到吉林市大弟那里,吃了几顿正宗的东北农家菜。大弟从一所大学后勤处长的位置上退休,买了一处农民的房子,自己种菜养猪,过起了田园生活。后又到在辽源市的小弟那儿吃了烤全羊,小弟原来是白城市的宣传部副部长,后来下海经商,搞了一个文化传播公司。最后我们到了松原市的小妹那儿,小妹是教育局的督导员,妹夫是区纪委书记。两口子陪我们游览了当地有名的查干湖、月亮泡、莫莫格湿地、、、。
  妹夫问我还想去哪?我说想去前姜家。妹夫惊讶地问我:”你不知道吗?前姜家屯98年就淹没了!””知道,我要去找人!””人也很难找了!”
  妹夫告诉我说,水灾过后政府有政策,能自己添点钱的,可以住国家给建的”创业新村”,自己不能或者不愿意添钱的,可以拿政府给的救济金投亲靠友,另外找住的地方。多数人家都选择了后者。
  但我坚持要去,因为我知道姜二哥应该住进了新村,起码他还在。
  前姜家屯的旧址,真的无法辨认。到处是金黄的稻田。
  在新建的创业新村,见到了姜二哥一家。还有不少当年鼻涕拉瞎的小孩,我都分不清是哪一家的孩子,现在都长成大老爷们,小老娘们了。他们都认识我,还记得我演的杨子荣。


  姜二哥快70岁了,和二嫂还都挺硬实。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住进了新村红砖房,他们老两口却住在自己盖的土坯房里。二哥二嫂拉着我,激动地说:”哎呀,大兄弟!你咋来了呢,你咋来了呢?、、、、、”
  两个大小子见我可亲了。还记得我请他们吃饭的饭店是月亮神…..。

  姜二哥告诉我,他家姜大哥已经不在了,傻子大嫂还活着,住敬老院。
  三虎子和沈富姑娘结婚后当了几年队长,生了仨孩子,日子过得挺紧吧。后来队长不当了,全家去了县城,赶个毛驴车拉脚。三虎子后来得了肝癌,不到50人就没了。
  杨七哥也去世了,因为和赵臣媳妇干那事儿,被赵臣告到公社。因为定性是强奸,被判了两年徒刑,出来不久就去世了。
  姜老五一家搬到黑龙江北山里了,老两口都去世了,长江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光阴荏苒,物是人非,、、、、、、。


  姜二哥和二嫂非要留我们吃饭,说要我们尝尝他家自己种的稻米。
  嫩江水浇灌的稻子,一定好吃!
  可是,我们呼呼啦啦十来口子人,哪好意思给二哥添麻烦。再说我们当天还要返回白城市内,只能谢绝了姜二哥一家人的好意。
  出了新村,在车上谁也没有说话,都望着窗外金黄的稻田,任起伏的稻浪撩拨着心弦。那沉甸甸的稻穗在夕阳的映照下,摇曳着,仿佛还在讲述着那些江屯往事,又好像在昭示着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
  (全文完)

本新闻版权由本公众号所有,其他媒体如转载请先与本公众号取得联系。


”玩转亚利桑那,全心全意为华人服务”

是美国亚利桑那华人网微信以及网络平台WWW.SUNBIRDARIZONA.COM的宗旨,我们是最具当地特色的移动媒体,当地华人新闻,好吃好玩的去处,买房子,看医生,生活居家信息,我们一网打尽。如果您来到亚利桑那遇到什么问题,需要什么帮助,欢迎与我们联系。您有对华人社区有益的公众信息,也欢迎给我们提供新闻线索,我们将免费为您发布。更多精彩的亚利桑那生活,我们陪您一起度过。

官方微信:sunbirdarizona

官方网络:www.sunbirdarizona.com

微信以及网络平台承接广告

Email: sunbirdarizona@gmail.com

打开微信扫一扫
点击右上角分享
此文章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