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案综述一:政坛明星的陨落
在改变中国政治格局的那一巴掌的前夜,王立军向薄熙来汇报,讲述他的妻子谷开来如何在两个月前的11月15日涉嫌谋杀英国商人尼尔‧伍德。
据南华早报10月25日报道,薄熙来的某些性格可能是他走到今天的因素之一,但没有足够监督的体制赋予他无节制的权力,成为他桀骜不驯性格的放大器,也帮助他通过无底线的操作获得更高的权力。权力如果不受限制和监督,那么人人都是薄熙来。 长期跟进此案的《南华早报》记者Keith Zhai将薄熙来的成长的历程、从政的辉煌和非议,到一朝成为阶下囚的过程娓娓道来,八千字的长文以飨读者。
中山四路36号,一片暗色建筑群隐藏在茂密植物背后,与重庆市中心隔绝。行人很难从过往街道上注意到这块区域,而这或许也正符合其居住者的期望。 藤蔓环绕的西式洋楼上并没有挂上住户标识,门口的持枪警卫也绝不会透露内中过往。这份私密自有其道理。重庆市渝中区中山四路36号,正是权力所在。
在大院内,薄熙来,这名曾极度接近中国政治巅峰的共产党官员,是不可挑战的权威,是其领域的王,也是所有权力之源。 当地官员私下偶尔会以其所居住的「三号楼」为代号来称呼这名六十四岁的老人,在倒台之前,他在这座有着超过三千二百万人口的巨型城市掀起了一系列大规模的政治风暴,并曾一度席卷整个中国。仅需忍耐几个月,这名前政治局委员几可在去年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上锁定常委席位,甚至,走向更高。
即便是最精心安排的计划也会因无法预知的枝节而偏离轨迹。
这名政治明星的陨落始于去年1月29日的上午9时许,在这深宅大院内的一号楼,薄熙来打了他曾经最信任的警察局长王立军一个巴掌。「忘恩负义,」薄熙来怒吼。他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并挥手打向王立军。王立军闪了一下,可这一巴掌还是打中了,血从这名打黑英模的嘴角流了出来,《南华早报》获得的案卷和多名事后被告知此过程的高级警方人员所述显示。
当今年八月份在山东济南庭审上回忆此事时,薄熙来说:「有的认为我表明对11‧15案的否定,或者认为我不让查,或者认为我与王立军怎么了,我当时就是摔了个杯子,我自己修养不够。」在此次庭审中,昔日以硬汉闻名的王立军坐轮椅出场,两名了解相关情况的人声称此前王立军一度中风。
在这改变中国政治格局的一巴掌的前夜,王立军主动向薄熙来汇报,讲述他的妻子谷开来如何在两个月前的11月15日涉嫌谋杀英国商人尼尔‧伍德。这名由薄熙来一手从辽宁小城调来的刑侦专家虽曾帮助谷开来掩盖谋杀,但当他同谷开来「如胶似漆」的关系破裂之后,试图借此来获得薄熙来的帮助。此时的王立军,因为一系列的出格举动,据信正受到来自中纪委的调查。
「如胶似漆」的关系由薄熙来本人在后来的庭审中证实,这名曾被捧至塔尖的人物不得不在亿万人面前宣告自己家门不幸。此前多名消息人士曾告诉《南华早报》,王立军和谷开来关系确不寻常。王立军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三号楼的人,其周围的追随者称呼王立军为「师傅」,称谷开来为「师母」。
「王立军试图通过这个谋杀案来威胁薄熙来,以此寄希望于薄熙来帮他脱离纪委的调查,但薄熙来这种人怎么可能忍受威胁呢?王立军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获得更高权力的工具,」一名曾是薄熙来顾问团队成员的重庆商人说。「薄熙来是一个性格很强的人,他从来到重庆的那一天起就表示的很明白,他才是这个城市的老大。」
当王立军在数天后发现自己的三名亲信受到调查的时候,他开始考虑叛逃,新华社在其庭审时报道。
谷开来在2月4日中午前往重庆市警察局找王立军,在大楼的包间里吃午饭。门外的服务员不久后听到了谷开来的哭声。
两日后的下午2点31分,王立军进入美国驻成都领事馆。他向美国外交官坦言谷开来杀人的过程,并要求政治避难。美国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不久前的一次活动中说,美国拒绝了王立军的要求,因为「他有腐败和凶残的过往」。
这戏剧性的奔袭成为第二天世界各媒体的头条,与此同时薄熙来表现淡然。他出现在云南,前往昆明着名景点滇池喂海鸥。这座省会城市同时也是十四集团军的大本营,这个军团在三十年代曾听命于于薄熙来的父亲,薄一波。
当地媒体报道薄熙来前往此处是为了追忆革命先辈的优良传统。可网络上却在盛传,这是薄熙来在其政治生涯面临最大危机之时,来寻求军方的有力支持。
一名和薄家有着密切联系的人说,薄熙来在事发初期一直对扭转不利局面充满信心。他回忆道,薄熙来在三月初于北京的一次家庭聚会上看起来比较放松,偶尔才会显露出一丝焦虑。
「薄熙来当时给他家人的感觉是虽然面临一些麻烦,但是他会很好的处理王立军叛逃,」该名人士说。「作为一名太子党,薄熙来对他的家族能量有着过度的自信,以为其能抵御一切风波,而这也恰恰麻痹了他。」
3月9日,人民大会堂,当重庆团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公开露面时,薄熙来替自己和家人辩护。
当日有超过150名各国记者挤在重庆厅,试图分析薄熙来的每个用词。此外尚有数百记者因大厅无法容纳而被厅外楼道的一条红绳阻拦。薄熙来稳坐大厅正中,面带微笑。在一系列来自大陆国有媒体中规中矩的问题开场之后,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抢到话筒,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提出了那个所有人等候已久的问题:王立军事件。
「我感到痛心,」薄熙来用他清晰柔和的声音回答,并承认自己用人失察。
就在此时,他的电话响起,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他随即站起身,叮嘱坐在身旁的重庆市长黄奇帆来接替他回答下面的记者提问。通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见面会上很少能看到地方政要在回答问题过程中接听电话。
薄熙来在几分钟后回到现场,变得情绪激动,在没有人提问的情况下他开始主动替家人辩护。「我听说有人正给重庆泼脏水,包括给我本人给家庭泼脏水,甚至说我儿子在外面学习开红色法拉利,一派胡言,我感觉非常气愤,一派胡言。」
薄熙来和谷开来的儿子,薄瓜瓜,此前被《华尔街日报》报道说在2011年开着一辆红色法拉利前往美国时任驻华大使洪博培的北京家中与他的女儿约会。这名性格和他父亲一样有着鲜明棱角的年轻人否认了这个报道。他现在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
这个神秘来电的细节已经无从知晓,但是一些知情人士透露这个电话来自其弟薄熙成,告诉他其妻谷开来已被控制。
在表达自己愤怒的后,薄熙来身子倾斜向后,靠在沙发上轻松的笑了起来。「不仅我儿子,我和我夫人也没有任何个人资产,几十年就是这样下来了…(谷开来曾经)担心有人给我们造谣,说开律师所挣钱,把她的那些律师分所一早都给关掉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几乎就是在家里给我做一些家务,我对她做出的这种牺牲很感动的。」
这种态度他保持至今。在被起诉贪污受贿近2500万元人民币的庭审上,穿深色衣服的薄熙来坚持自己的清白,自认家风尚简,并称「现在穿的棉毛裤还是我母亲60年代给我买回的」。
记者会召开五天之后,前总理温家宝在他例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重庆市委和市政府应该从王立军事件汲取教训。
「我们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则,严格依法办理。调查和处理的结果一定会给人民以回答,并且经受住法律和历史的检验。」温家宝说。
在一个法律为权力服务的国家里,来自总理的这番讲话无疑暗示了薄熙来的政治失势。
薄熙来本人显然对这个政权有着深刻的理解。所以当3月下旬幼子薄瓜瓜从美国飞回北京看望他的时候,他劝儿子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在仅逗留了数个小时之后,薄瓜瓜飞回美国。
4月10日,新华社发表几十字短文,敲定薄熙来命运:「鉴于薄熙来同志涉嫌严重违纪,中央决定,依据《中国共产党章程》和《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的有关规定,停止其担任的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职务,由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对其立案调查。」
薄案综述二:成长于狂热年代
薄熙来并没有成为记者。但他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的新闻理念,并相信新闻和书籍应是宣传的武器。若干年后,操纵舆论替自己造势成为了他不可或缺的法宝。
据南华早报10月25日报道,对权力的理解或源于薄熙来的个人成长经历。
就在毛泽东于1949年10月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个月后,薄熙来出生在北京的家中。他的父亲薄一波,一名革命时期的英雄,此时正积极的在新政权中发挥作用。
年轻的薄熙来成长在一个狂热的时代。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中国人民相信所有的事情只要敢想,就一定可以成为现实。于是,盲目的乐观成为一种常态,人们相信只要通过不懈的努力,中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赶英超美,位居世界强国之林。
毛泽东那些面向普通大众,尤其是针对贫穷阶层的大规模政治运动,无疑给少年薄熙来留下了极强印象,所以当他在几十年后掌印重庆之时,大笔借鉴了毛泽东的思想和策略。
「在毛泽东的理论里,群众是他的权力源泉,而获得这部分人的支持尤其重要,」居住在北京的历史学家章立凡说。「薄熙来是毛泽东思想的忠实信徒。他喜欢大规模的群众运动。」
薄熙来的人生被那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社会运动所改变。毛泽东1966年宣布发动文化大革命,薄熙来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和「反革命」,并被免去一切职务。同时受到伤害的是当时不满二十岁的薄熙来,他受到牵连,被劳教五年。
他的父亲饱受酷刑,而他的妈妈胡明,根据官方说法,则像那个时代众多不想妥协的人一样选择了自杀。但是众多历史学者怀疑,胡明死于红卫兵无休止的折磨。
1972年,在被释放之后,薄熙来开始在北京的一家修理厂工作。五年后,参加十年动乱以来第一次高考后,他进入了著名的北京大学。
很多后来成为共产党领袖的年轻人这一年也考入大学,多选择学习理工科专业。薄熙来却选择了国际历史。他在大学的第二年转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进行国际新闻的硕士学习,并于1982年毕业。
胡思升,党的喉舌机构《人民日报》的前记者,担任了薄熙来的研究生导师。他后来在文章中回忆当年32岁的薄熙来,认为他「青年有为,既无官职,也无钱财,只是憧憬于学成做一名国际记者而已。」
薄熙来并没有成为记者。但是,同当时大陆众多的新闻系学生一样,他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的新闻理念。这些让他们相信,新闻和书籍应该是官方宣传的武器。而个人的自由言论应该让位于更崇高的革命目标。
对这点,薄熙来无疑领悟地很好,在若干年后,操纵舆论替自己造势成为了他不可或缺的法宝。
当薄熙来于1984年成为大连金县的县委书记时,薄一波已于1978年平反,并在当时最具权力的中国共产党中央顾问委员会任职。金县这个古老的海滨县城在三年后成为大连市金州区,并因为中国足球的一场著名惨败而声名远扬。
薄熙来的这个低调任命被很多人看成是薄一波为了避免裙带关系而故意为之。薄熙来在这个基层位置上也获得了较少的关注,一直到他出名后的2001年,国家媒体回顾了他的早年政治生涯,并称赞他把县城打理地很好。
薄案综述三:北方明珠到商务部
有当地官员回忆称,「很多辽宁的高层领导都不喜欢薄熙来,他当时其实很被孤立。他很容易就情绪化,然后在言语上顶撞别人。」
据南华早报10月25日报道,薄熙来接下来在大连呆了16年,于1993年担任了这座城市的市长,并于1999年成为市委书记。在这段时间里,伴随着整个国家的大手笔改革开放,这座海滨城市取得了辉煌的经济增长。这其中的一部分来自于大量基础项目的建设,包括连接省府城市沈阳的大陆第一条高速路。
在一个地方官员的业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任职区域经济增长的简单化官僚体系下,薄熙来无疑是系统内最出色的之一。在他的任期内,大连的GDP增长每年都要超过百分之十二,一直胜过当时大陆的平均水平。
一些质疑者认为这引人注目的经济增幅要归功于薄熙来父亲背后的努力。虽然薄一波此时已经退休,但是仍然被认为是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的重要盟友。江泽民于 1999年8月来参加这座城市的百年庆典,并罕见地停留了超过十天。在这次访问中江泽民带上了自己最爱的孙子,并接见了当时的全国冠军大连足球队。在访问结束前,江泽民亲笔为这座城市留下墨迹:北方明珠。
这题词连同薄熙来写给2099年大连市市长的信被封存在地下,等待下一个百年由后人开启。
质疑声音之下,多数居民还是欢迎薄熙来给这座城市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大陆媒体也纷纷给大连加冕,称其为「最美丽的城市」。
薄熙来很自然地享受着这份欢呼并更加把自己的政治前景依仗于基础设施建设和对媒体的控制之上。他在大连引进种植的一种草被当地人称为「西来」棗 和他的名字发音相同。这种草被大量种植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导游会向游客和来访的领导郑重介绍。
虽然有显赫的业绩,但薄熙来还是在1997年党的十五大上落选中央委员。一名退休的沈阳官员回忆往事,认为这次失败源于地方官员对薄熙来个人主义的不满。
「很多辽宁的高层领导都不喜欢薄熙来,他当时其实很被孤立。他很容易就情绪化,然后在言语上顶撞别人,」这名官员说。「他特别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是太子党么,那就应该被区别对待。」
在地方官员的反对声和百姓的支持声中,薄熙来在2001年成为辽宁省省长。
他离开大连前往新工作岗位那天,市民举着横幅涌向大街同他告别。薄熙来同数千人握手,感谢他们的支持。地方媒体报道说,「整座城市都出来向他们的好书记薄熙来道别。」还特别提到,很多人都为此流下了感伤的泪水。而因为来道别的人实在太多了,薄熙来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前行了200多米。
这个动人的场景被全国范围内广为传播。评论员们惊叹这样一名爱民如子的好官,把薄熙来同古代圣贤官员相提并论。但是这样宏大的场面让那些本不喜欢他的人更加讨厌薄熙来,认为他沽名钓誉,所做的一切都是作秀。
时任辽宁省委书记闻世震是薄熙来的直接领导,他就曾经公开的表达过对这名下属的不满。他在接受大陆媒体采访中曾经多次不点名批评薄熙来,认为在他的领导下,「城市建设得像欧洲,农村发展像非洲」。
「无论是形象工程还是政绩工程,你可以看看搞这些工程的人的面目,大都是急功近利的人,为了政绩,为了陞迁,很多工程都是没有经过科学论证,也不是最急需的。有限的资源没有用在最急需的地方,而是从个人的政绩出发,劳民伤财,」闻世震在2005年接受《暸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谈到,并罕见的坦言自己同其他领导有过矛盾。
在去年共产党的十八大上,当被问起薄熙来的倒台,早已卸任省委书记头衔的闻世震哈哈大笑。
可在当时,包括闻世震在内很多人的质疑并不能阻挡薄熙来上升的脚步。而这些人质疑的失败也让仕途轨迹上的薄熙来坚信形象工程和媒体包装所产生的政治力量,并进而在重庆升华,也最终促使了他的倒下。
2004年,薄熙来担任商务部部长,并开始在国际舞台露面。他凌厉的谈判技巧,娴熟的英语以及亲民的形象帮助他很快成为一颗全国最闪亮的政治明星。
但是一名商务部官员说,部里的人员都害怕薄熙来,因为他可以随时随地的辱骂任何他不满意的人。「他就好像是皇上,整个商业部都是他的臣子,随便骂,」这名官员说。
在商务部之外,薄熙来依旧是最耀眼的明星。《半月谈》,一份有名的党办杂志,曾报道在一次贸易会上,展台被薄熙来的狂热拥护者压垮。报道说这是因为大家都希望能近距离一睹这位政治明星的风采。这份杂志的记者同时注意到,一名美丽女子在全程都站在薄熙来的身边。当记者事后问起她同薄熙来的关系时,这名女子坦言她其实是薄熙来的忠实拥护者,不得已假扮成记者进而靠近这名部长。
薄熙来在2007年离开商务部的那天又是一幅戏剧性的场面。一个在网络上广泛流传的视频短片展示出他在内部告别会上的风采。薄熙来在红毯上向周边的同事致辞,手挽着他的岳母范承秀。他的妻子谷开来站在他的身旁。
「我们一起唱首歌吧,我起头,」他提议。「团结就是力量,一,二,三。」
薄案综述四:红黑重庆 天鹅之歌
薄熙来的问题就是在这个现行体制内,做为地方一把手有着过大的权力。从而也导致追求权力成为他一辈子的唯一目标。」
据南华早报10月25日报道,红歌响起,余音绕梁。
目的地是重庆,薄熙来前往西南重镇接替现任国务院副总理汪洋。同年他被提升至党的最高权力机构 棗 政治局棗这个传承自前苏联的25人小组决定了中国绝大多数事宜。
「他所追求的仅仅是快速成功,所以他在重庆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能更快的回到北京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前述重庆商界人士称。「重庆就是他的跳板。」
薄熙来抵达重庆后,很快邀请了一些当地各界的知名人士来为城市发展建言献策。但是这名被邀请的商界人士很快发现薄熙来只想专注于那些可能产生快速回报和大范围影响的事情。
「我曾经就教育问题做了一些提议,比如为偏远山区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环境。但是薄熙来的大秘书吴文康跟我说,这些提案都太花费时间,并且很难在全国范围内产生较大影响,」他说道。
尽管薄熙来的家庭在文革期间遭到虐待,但为了能尽快的在五年后共产党的十八大上取得更高席位,薄熙来还是使用起那段悲惨时期所流行的煽动群众运动的诸多手段。
他很快在重庆掀起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运动让自己成为全国的焦点,包括大场面的全民宣唱革命歌曲,以及狠手腕的打黑运动。这座城市同时也开展了大陆最具雄心的廉租房政策,同时更花费了巨额的金钱在栽培银杏树上。
「薄熙来喜欢银杏树,因为他认为这种树就像他一样,高大笔直且尊贵,」一名地方的高级警官说。他曾花费60万在自己管辖的警局门口种植两棵银杏树,来满足薄熙来的要求。
普通的重庆市民也会抱怨这些昂贵的银杏树,认为它们不能遮住重庆夏日的烈日。但他们依旧会骄傲的向来访者展示这座山城崭新的面貌。城市里的几乎每一名碰到的出粗车司机都会谈起薄熙来在这个巨大变化上所产生的积极作用,并盛赞廉租房和薄熙来抵达之后所推广的一系列社会福利。
就在薄熙来通过这些他昔日在大连所采取的技巧来赢取重庆平民支持的事后,这些吸引眼球的举动也引起了共产党高层领导的注意。
在针对黑社会保护伞的打击中,薄熙来拿下了这座城市的公安局副局长、司法局局长文强。在本地警界打拼一辈子的文强是多朝元老,被广泛认为是前任市委书记汪洋和贺国强身边的人。
薄熙来的权力之梦在处死文强的一剎那已经破碎。文强被判死刑,而临刑前甚至没有机会跟家人道别。当地警界人士和分析家们都认为共产党的高层领导被这个行为所震惊,通过此事察觉到薄熙来的无情,并意识到薄熙来在掌握更大的权力后可能会更冷酷地处理政治对手。
「杀文强是一个转折点,不杀文强的话,薄熙来还可能向上走,杀了文强,那么他相当于自掘坟墓,」一名接近文强的高级警方人士说。「杀了文强,他跟很多人的矛盾变得再也不能调和了,这也是后来为什么上面决定彻查王立军。」
薄熙来在重庆也因其政权对法治的践踏以及对刑讯逼供的广泛使用而受到批评。北京律师李庄,因为替打黑中被捕的嫌疑人辩护而被指伪造证据并受到重庆警方逼供。重庆当局发布照片声称李庄在嫖娼场所被抓,而随后这张照片被发现是经过处理的伪照。李庄的被捕入狱被大陆律师界认为是重庆当局对其他律师从业者的警告,威胁他们减少参与重庆相关案件的辩护。
很多重庆有名望的商人在打黑运动中遭到迫害。一名重庆涪陵的商人,陈贵学,在2012年回忆起当地警方对他的拷问。「他们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薄书记以后就是薄主席了,而我们的王局长以后就是王部长。」
陈贵学在项目组的打黑基地被拷打了37天。他回忆,重庆警方希望他能招认同前任重庆市长王鸿举的关系。王鸿举也是涪陵出身,2002年开始担任市长,在薄熙来到任一年多后的2009年提出辞职。他被认为因为不满薄熙来独断专行的作风而产生矛盾。重庆地方政府的一些人士说,如果他当时不辞职,可能也会受到一系列运动的牵连。
「打黑开始没多久,我们就发现这不是什么真正的打黑,其实就是赚钱和扫除异己,」前述地方高级警官说道。他本人也一度被免职,因为他的弟弟被王立军认为是文强和王鸿举的亲信。
多名当地富豪在打黑中被没收家产,而这笔数额庞大的钱的去向至今无人知晓。
在打黑的同时,薄熙来号召进行了大量革命式的运动来响应传统的共产主义理念。他下派官员前往农村同农民共同劳作,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饱受争议的唱红歌运动,甚至还群发毛主席语录给重庆的手机用户。
新闻系毕业的薄熙来同样加强了对媒体的管制。他强迫地方电视台放弃商业广告而只允许它们播放符合革命意识形态的宣传节目。
在2010年年底的一次内部会议上,薄熙来召集了重庆电视台的高层领导,并建议他们从2011年开始不要播放广告,从而打造出一个「红色频道」。
「薄书记,我们已经把明年的广告都卖完了,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办,」一名电视台领导向他汇报说。「我不管这个,你不要跟我谈钱的事情,」薄熙来怒喊,一名当地的宣传人员回忆道。
随后薄熙来从夹克口袋中掏出一张纸:「你们看看这个,我列了一些节目你们台以后可以播放的。」
此时房间中的众人方才明白,薄熙来已经做了决定,而当他做出决定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更改。这名宣传口人士还说,薄熙来经常会在新闻播出之前检查有自己露面的镜头,并提出修改意见。「他很小心地来维护自己的形象,」这名人士说。「他知道什么样的是对他有利的,而这些有利的形象会帮他实现他的政治目的。」
最引人瞩目的一场大型红歌会在2011年6月开幕。薄熙来邀请了来自各地的108个演唱团体的超过10万人一同汇聚在重庆奥体中心,挥舞红旗,唱诵革命歌曲。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亲临现场,并为红歌会致辞。
「唱红这件事,也有人说我们是不是左了,是不是回到文革了?完全是无稽之谈,」薄熙来事后接受《重庆日报》采访时说。「相信真正对国家和民族负责、头脑清醒的人,认真了解、静心思考之后,都会对重庆的唱红得出正确的结论。」
可如果薄熙来在这一天检查自己唱红歌的画面,他会发现自己站在主席台上,下面是数万人挥舞着红旗冲他欢呼。这一幕像极了那幅著名的历史镜头。文革期间,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下面是挥动红旗的红卫兵。
他的权力终于在这一剎那达到巅峰。
「薄熙来的问题就是在这个现行体制内,做为地方一把手有着过大的权力。从而也导致追求权力成为他一辈子的唯一目标,」著名律师张思之说。「他如果有再大的权力,那就是另外一个毛泽东。」
张思之曾经是文革后「四人帮」辩护小组的辩护律师,也差点担任毛泽东夫人江青的律师。他认为薄熙来的下台反映了整个中国官僚体制的问题。「因为缺少对权力的平衡和监管,发生在薄熙来身上的事情可以发生在任何一名其他官员身上。对很多像他一样级别的高层官员,追求绝对的权力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中山四路36号,大院现在的主人是孙政才。作为最年轻的两名政治局委员之一,孙政才被广泛认为是下届中国领导人的热门人选。
经历了一年多政治风暴的洗礼,大院内的房屋看起来一宛如昨。它们安静地肃立在那里,从灰墙绿叶的嵌缝中窥视自己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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