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纪事：取材于凤凰城的小说《凤囚凰》连载（终）

　　（编者按）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我们在这里，美国亚利桑那州，有的人留下来了，有的人海归了，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界点中，有很多分秒组成的故事，在太阳鸟亚省华人网中，我们看到张肇鸿，气如虹，文若，慧明，凤鸣，心水等很多老侨用文字记录他们的生活，首先感谢他们的记录，让我们看到了一代移民的成长足迹。”太阳鸟”专栏作家汪静玉，根据生活在凤凰城女人的真实故事，撰写出了小说《凤囚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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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静玉　　　　　　　　　　　　　　　　　　　　　

　　时间在煎熬中又过了大半年，终于有一家机械技术公司向稻子发出了工作邀请函，尽管薪水和福利待遇大不如从前，但稻子仍然欣喜若狂，他无法想象再挺下去一家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当他拿到那张邀请函时，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稻子满怀希望和激情时，工作前的例行体检中医生发现了隐藏在稻子身体深处的异样，稻子拿着胰腺癌晚期的诊断书，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站在镜子面前睁大眼睛反反复复地观察自己，摇了摇头，他觉得一定是医生弄错了，他健壮得像一头牛。
　　再次面临失业，稻子的情绪一落千丈，他意识到他的事业和婚姻正面临重大的考验，因而无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他考虑得最多的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事实，我到底还能活多久?他急切地到处寻找答案，但没有人给他最后一个问题的确切答复，几个月后当他明显地消瘦下去并伴随着越来越频繁的腹痛时，医生一再警告他，要他尽快接受正规的治疗。稻子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必须开始面对。
　　这天一大清早，我吃完早餐后回到卧室。稻子蜷缩在床上，双唇紧闭，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有一个吊扇在兀自摇摆。但他毫无表情的目光沉浸在沉默中，有一抹晨光从百叶窗缝隙里穿进来，落在他的眼睛深处，他眨了一下眼，看到了我，说，你过来，躺到我身边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稻子用一支胳膊搂住我，眼睛摆脱那道强光后，他又陷入了沉默。我瞟了一眼床头钟，已经7点20了，为了不给他造成心理上的压力，我聆听着窗外的鸟叫，小声地说，你和史密斯医生8点钟有个预约，我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稻子的眉毛往上挑了两下，目光渐渐地从摇动的吊扇那里转移到了我身上，他的手在空中兀自停留了很久，然后落在我丰满结实的乳房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噎回去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而又古怪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我眯着眼睛，揣测着对方的心思。
　　我在想着死亡。稻子的喉咙咕隆响了几下，声音像是从声带里缝隙里夹出来的，有一种不甘心但又不得不服从的沧桑感。他又用含混的声音说，没想到我这么早就面临这样的结果。
　　当”死亡”两个字从稻子嘴里说出来时，我还是本能地吓了一跳。尽管现在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有些微妙，但怎么样也不应该是这种结果。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沉痛，我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着急地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目前化疗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我们……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眼睛转移到走廊墙角边的储藏室，那里存放着他生病前我早就打包好了的行李，我原打算他出远门时我找机会”逃”出去，他的储蓄卡我早就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我一直吃土豆喝自来水而没有动他的食品仓库，我想走得理直气壮而毫无愧疚。我早就设计好了逃跑路线，那路线非常隐蔽而且显得相当专业，最重要的是安全。只要一出门，他休想再找到我。我梦想离开他后最起码的几点是，我可以换换我的菜单，不会再有人逼我当脱衣舞娘，挺过一段非常艰难时期后，我甚至可以拥有我自己的房子，和一个我爱的和爱我的男人生一大堆孩子。当我的梦想快接近现实的第一步时，事情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们待会去医院。我又给他强调了”我们”，我握紧他的手，又说，起来吧，现在要穿上衣服了。
　　稻子很不情愿地坐起来，我开始给他穿衣服，他的四肢一点也不配合，总是无力地往下垂，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它能给他带来生命的奇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打扮好。他住院的生活用品我已经帮他准备好了，他只需要用双腿行动起来。
　　如果是我，我就会拎着墙角边的行李逃得远远的。稻子的目光从天花板飘移到拐角处的储藏柜里，他瞟了一眼后马上迅速地挪开了视线，他有些哀怨地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显得愈加痛楚，他突然声色俱厉地说，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一惊，看来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稻子不愧是那种很有生活历练的那种人，无论我怎么掩饰，在他面前我仍然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接着他的话题说，我为什么现在要走?我不逃走是有条件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夏威夷旅游，你还没兑现呢。
　　他沉默片刻，又陷入了沉思，大概是在回忆这句话的真实出处。他歪着头想了一会，脸上露出迷惘的神情，他对着床头钟，自言自语地说，我说过吗?
　　你好好想想。我看着他的眼睛，拍了拍他的手，说，我们该走了。
　　早晨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强烈，四周开始渗入晴朗的气息。掠过树梢的清风一阵阵吹拂过来，夹杂着清香的花草在空中兀自摇曳。走出家门的稻子使劲吸了吸鼻子，他迎头看着头顶的太阳，一层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像那一米阳光，我看着他，我想，他要是跳跃起来，一定像一个孩子。
　　我想起来了，我们去丽江时，我许诺要带你去夏威夷。稻子为我打开车门，我将他的行李放在车上。当我准备走进驾驶室时，稻子突然抱着我的头，从正面严肃地看着我的脸，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带你去夏威夷，让你看看美国的天堂是什么样子。
　　美国的天堂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歪着头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
　　稻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脸上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仿佛沉浸在狭隘阴郁的记忆中。在汽车疾驰而过的风声中，我似乎听到了穿过棕榈树的遥远的海涛声。然而，这可能只是错觉。（全剧终）

　　作者简介：汪静玉，笔名王一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出生，14岁开始发表作品，17岁独自闯荡大江南北，18岁保送武汉大学中文系，2001年就读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班。曾在《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作家》、《芙蓉》等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作品多次被选刊转载和选入选本并多次获奖。著有诗集《青春的馈赠》、小说集《爱是绿叶》、《邂逅天堂的后窗》，出版长篇小说《天堂眼》、《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等9本书，其中《天堂眼》在全国引起较大的反响。2009年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