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我们在这里,美国亚利桑那州,有的人留下来了,有的人海归了,在时间和空间的交界点中,有很多分秒组成的故事,在太阳鸟亚省华人网中,我们看到张肇鸿,气如虹,文若,慧明,凤鸣,心水等很多老侨用文字记录他们的生活,首先感谢他们的记录,让我们看到了一代移民的成长足迹。”太阳鸟”专栏作家汪静玉,根据生活在凤凰城女人的真实故事,撰写出了小说《凤囚凰》。
凤 囚 凰
汪静玉
3
早上,严格力刚出门,我突然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接通后,我才知道电话是我同乡同学”板凳”打来的,他真名叫胡零,很好听的一个名字,至少摆脱了农村人极力想摆脱的乡气。叫他板凳是因为有一次正在上课,他将一条长板凳啪地一下坐为两截,在老师和学生的一致诧异声中,”板凳”的名声由此而来。之后大家还谈论是叫他胖子好呢还是叫他功夫小子?叫他胖子吧,显得名不副实,这和他的体积和重量毫不吻合;叫他功夫小子吧,又因他在班上无论哪一方面都毫不起眼,大家一致怕长了别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故叫他”板凳”就显得名副其实了。
没想到刚上高中,板凳就积极向功夫小子过渡了,不管是在外貌上还是在学习上,他完完全全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屁孩蜕变成一个高大魁梧且各科成绩都名列第一的学习英雄了,这种惊人的成长速度一下子让人敬畏三分,就像他当初的板凳壮举一样。我们有些相似点,那就是不爱学习喜欢调皮捣蛋,所以我们能玩到一块。不同的是,他玩得逍遥自在,学习仍然遥遥领先,而我就完全不同了。
板凳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进城了,要不要去游戏厅里玩两下子。
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我说,才玩两下子,要玩一天才能过足瘾。
我们一拍即合,约好地点后,我将自己收拾打扮一番就出门了。见到板凳,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了,男孩的成长经历简直太让人不可思议,让人无法联想到他小时候憨态可掬的熊样。尽管我一直把他当作一起玩的哥们,但对他的欣赏还是让人有些情不自禁。
我们先在公园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聊天,讲小时候的故事,当然包括”板凳”的由来,后来聊到高中,聊到我走了后发生的一些趣闻逸事,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有趣的事,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连非典时期也是如此。只有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才能彻底改变命运。然后他话锋一转,你呢?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我…..我忽然噎住了,想不出说什么好,但总得说点什么,我开动脑子,目光狡黠地看着他,说,在一个厂子里做临时工。
我从板凳的眼里没有看到他的怀疑,他两眼发光地看着我,说,你现在拥有的就是同学们正在努力奋斗的。
我脸红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撒谎,我赶紧说,只是一个临时工而已。
说完,我马上提议去游戏厅玩,再说下去就会露出破绽,毕竟这样的谈话不是我所擅长的。板凳马上点头应允,我们像小时候一样手拉手地向游戏厅跑去。很不巧的是,我们在门口差点撞上正好要出门的严格力,严格力发现站在我身边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而且还牵着手,眼睛一下变绿了。我正欲开口介绍,让我深感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他自卑还是要刻意保持他的绅士风度,他怔怔地看了我们几秒,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急忙转身走了。他走得很快,一会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困惑不已,但游戏厅里传来的各种喧闹声很快让我忘记了刚才所有的不快。我们玩得忘乎所以,沉浸在各种游戏比赛中,直到傍晚我们才从机器上抬起沉甸甸的头,从游戏厅里恋恋不舍地出来时,我们同时感叹道,时间过得好快啊。
在一起吃过晚饭后,我送板凳到车站的客车上。晚上的空气渐渐变凉,四周开始渗入黑暗的气息,来自平原干涩的风不断摇曳着树枝。板凳打开车窗玻璃,不停地向我挥手,他的手时不时地挡住他的视线,当客车驶入一片农地时,板凳的手仍然在窗外用力地挥舞。
在回家的路上我有些怅然若失,板凳让我想起了儿时美好的时光,想到和同学们一起嬉闹的快乐日子,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从今以后,我该走怎样的道路?过怎样的人生?怎样的事让我喜悦?怎样的事让我悲伤?没有人告诉我,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总能迎来人们通常所说的成熟。
推开门,我这才发现严格力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很显然他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双眼通红的严格力喝光了一瓶白酒,空空的酒瓶可怜地蜷缩在他脚边。他歪歪扭扭地堵在门口,像一只发怒的狮子正等着猎物掉进他的陷阱。
严格力从我口袋里搜走了我的手机,也不问我到底什么原因,他恼羞成怒地把我的手机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他的鼻孔和嘴里喷出浓浓的酒气,布满血丝的双眼努力往上撑着。酒的驱动力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抱着头在屋里来回咆哮。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他这个样子的确吓到了我,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与我当初的判断大相径庭。我想是我惊恐的但无辜的表情最后激怒了他,他突然伸出手来,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脸上。打完之后,他可能清醒了一点,然后过来抱着我,抚摸着我火辣辣疼 痛的部位,说,你们恋恋不舍地告别时,让我发疯。
你跟踪我厖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怕我跟踪?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他恼怒地从冰箱里拿出一打瓶啤酒,一字型摆在桌子上,他打开所有瓶塞,指着旁边的座位给我说,你坐在这里,把那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出来,我今天要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他粗暴地把我拉到椅子上,然后在那里咕噜咕噜直往肚子里灌啤酒。我整个人都蒙在那里。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男人。
讲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脱下上衣和裤子,只留下裤头。他把一条腿高高地翘起来,放在另一个椅子上的扶手上,胳膊在空中很不耐烦地划了一道弧线,咬着牙说,你很厉害啊,一边和我订婚,一边还和别的男人鬼混。快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一个村的,从小学一起读到高中厖他颤抖的吼声把我吓坏了。
他赶紧打断我的话,原来是青梅竹马呀。他尖叫起来,把喝光的一个啤酒瓶扔在地上,酒瓶碎了,玻璃渣洒了一地,他指着我的鼻子又吼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谈情说爱?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我脱口而出。
你撒谎。他使劲一挥手,长长的指甲朝我的脖子猛划过来,随即我感到脖子一阵火辣辣地疼。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的脖子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猛灌一瓶啤酒后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我完全傻眼了,感觉自己一下子没有了尊严。我靠着强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却蹲在地上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桌上的啤酒全被他喝光了,酒瓶扔得满屋都是,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刺鼻难闻的酒味。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忽地一下站起来,把正在迷糊中的我吓了一大跳。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一股凉气从脚心嗖嗖地直窜到脊背,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身体,惊恐不安地看着他,防备着他的拳头,我的身体呈120度姿势向后仰着。
他意识到了我的恐惧,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凉透了的苦笑,说,你别害怕,这次我就原谅你。
我的身体仍呈那个后仰的姿势,只是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恐和不信任,我眨巴着双眼,不敢说话,生怕我一说话,又激怒了他,更怕他的拳头会击中我致命的地方。电视上说过,对付有暴力倾向的人,绝不能以暴制暴,不能激化他,要想办法舒缓矛盾。
看我不说话,他有些失望地看了我一会,拉开了门。临出门时,他又扭头看着我,他心疼的眼神让我浑身的寒毛一根根竖立,我赶紧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最后,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一扭头转身走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脖子上火辣辣地痛。因为”斗争”了一个晚上,我感到浑身疲软无力,加上让人头痛欲裂的伤心,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一个耗尽了精力和思想的空空的躯壳。所以我艰难地爬到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忍了很久的泪水顺着眼角哗哗地直往下流,这样无声地哭了很久。
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消炎药水和医用棉签。他蹲下来,轻轻在我伤口上擦药,边擦边在那抽噎。完事后又帮我煮了一袋方便面,他把煮好的面递到我面前。我惊恐地看着他,不敢接。
吃吧,说着他点燃了一支烟,朝外悠闲地吐着烟圈,语气也变得慢条斯理起来,没别的,我就是想跟你买点药,擦上药伤口就不会发炎了。你放心,我抽完这支烟就走。
我战战兢兢地从他手上接过面,坐在那里愣愣地不敢吃。
你吃呀,他突然吼起来,我要看着你吃完。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碗差点掉下来。我开始挑着面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我心想他还是心疼我的,只不过他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出来。能不能接受,就要衡量自己心中的那杆寸了。尽管我和他一开始交往到现在,心灵上不能达到完全的平等和默契,但是人的一生总是要面临一些沟沟坎坎,在不断的磨合中变得融洽。这样想着,我很快将一碗方便面吃完了,我将吃完的空纸盒放在一个醒目的地方。
作者简介:汪静玉,笔名王一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出生,14岁开始发表作品,17岁独自闯荡大江南北,18岁保送武汉大学中文系,2001年就读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班。曾在《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作家》、《芙蓉》等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作品多次被选刊转载和选入选本并多次获奖。著有诗集《青春的馈赠》、小说集《爱是绿叶》、《邂逅天堂的后窗》,出版长篇小说《天堂眼》、《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等9本书,其中《天堂眼》在全国引起较大的反响。2009年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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