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多年前,双亲是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结合;直到洞房花烛夜新娘的头巾被掀起,才和新郎见面。因此、家父一生从没有与异性约会的经验。廿七年前母亲病殁后,每日清晨风雪不改,父亲必步往市区附近宁静幽美的墓园,去探望先慈的坟地,在青草堆上点燃一根香烟。直至后来不良于行止,在那四千多个日子,老父孤独晚景因有份执着的寄託,那份怀念心情是我无从理解的。
早期收到二弟来函描述,颇难相信,又很感动;后来当我抵达德国携花扫墓,果然看到石碑前泥土插满烟蒂。试问严父,他澹澹的说,母亲弥留之际对他的遗言是,别破费花钱购那些冥纸,德国阴间也不能通行,要探她就像生时燃根香烟可省事。因此、父亲后来每朝散步,走走行行必然就到了墓园,抽口烟、和老伴「閒话家常」一番。
这种坚持十多年如一日,冬季雪厚路滑,加之糖尿病末期双腿乏力,摔跤多次,二弟才劝止。双腿乏力无计可施,老父从此唯有独处斗室;岁月流转,时光彷若静止,再无任何喜乐悲欢可在他心底扬起涟漪。
多年前我出席曼谷的第二届微型小说研讨会后,在机场与太太婉冰分道,她去新加坡,我独往欧洲。到二弟处住了七星期,倍伴老父,定省晨昏略尽子责。
时值初冬,无飘雪花的早晨,我散步欣赏小城冬景,沿着老父往昔的途径,不觉穿越闹市抵坟场,酷寒气温中人鬼多沉睡,墓园寂静。找到方块字碑石,为墓地清理枯叶残枝野草,烟蒂。回去后、老父知我空手探亡母,翌日持别要我携香前往叩拜,他已戒烟,不然也许就要代他燃烟坟前。
那天、父子俩閒谈,他忽然要检查衣物,指挥我将柜中皮箱收藏的西装、领带、绸帽、皮鞋一件件拿出来让他过目。如数家珍般指出何日何价购买,自是还能行走时逛街买回,从未用过。原先准备返回闽南故乡终老,病弱难实现,这些东西就改变成「寿衣」,说是要去见老伴「赴约」时穿着,并已对二媳妇交待好。想起给我过目,他澹澹的说,心里平静,彷彿在讲着出席宴会时准备的服装。毕生没有赴约,而竟如此隆重细心期待最初亦是最后的约会,推断不出老父内心深处究是何种感受?
离开德国不到半年,噩讯传来,匆促奔丧,赶到欧洲北德杜鹃花城,当午即往殡仪馆,父亲安详静躺棺椁内,果然穿着自己生前展示过的新装,绸帽放在身旁;我伸手相握,触掌冰冷,难忍盈眶热泪;老父含笑九泉,欢喜去见先走十二年的老伴,共埋一穴,完了赴约之梦。
先父「赴约」转瞬十五年了,每次到客厅瞧见先严遗照,想起都令我好伤感呢!
二零一二年初秋于无相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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