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霖:张良与黄石老人–历史的想象

嘉霖:张良与黄石老人–历史的想象 这几乎是每个中国人都听过的故事。两千年来﹐涵泳诗书的骚人墨客﹐从李白到张作锦,行经徐州﹐就会设​​法去下邳﹐看看那张良与黄石老人相遇的小桥。还记得六十多年前﹐老师说的故事很简单。而张良和黄石老人都可能有很多的话要说。史书里简略的记载﹐也容许大家的想像力展翅飞翔﹐让这个富有吸引力的故事﹐以罗生门的模式表达出来—

                 小时候老师说的故事
  从前有个年轻人﹐名叫张良。一天﹐他看到一位老公公坐在桥头﹐掉落了一只鞋。老公公行动不便﹐张良就检起鞋子﹐替他穿上。老公公很感谢他﹐叫他第二天清早﹐再来桥上见面。第二天﹐张良到小桥时﹐老公公已经先来了﹐他责备张良迟到﹐叫他第三天再去。第三天﹐天还没亮﹐张良就去桥上等老公公﹐老公公很高兴﹐送给他一本珍贵的书﹐他读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小朋友﹐你们不要忘记敬老喔﹗

                张良的自述 –历史的想像
  我住在下邳的时候﹐深居简出。春日黎明﹐路上人不多的时候﹐我常爱出门散步﹐一方面呼吸新鲜空气﹐另一方面为增进健康而””走百病”。我最喜欢的一条小径是出门往南走﹐两边有许多黄色白色不知名的小花﹐也会经过几棵枝桠茂密的大树。鸟鸣声﹐鸡叫声﹐和狗吠声﹐夹着早起人家起灶﹐搬柴生火的哔噗声﹐结束了长夜的沉寂。在转向东走﹐有一座小桥﹐横在小溪上。我喜欢站在桥上﹐凝视那清澈的溪水﹐我的思绪也会随那流水涌向遥远的地​​方。
男儿志在四方﹐而我不知道将来该往那个方向去。
  又是这样一个早晨﹐我往小桥走去﹐远远看见桥墩上坐着一位清瘦的老人﹐穿着灰布衣。走近一看﹐发如三冬雪﹐须似九秋霜﹐不记得在那里见过似的﹐也不知道是附近那一家的爷爷。正在打量他的时候﹐他的一只鞋子忽然掉落桥下。
老人用炯炯有神的眼光盯着我说﹕
  ”年轻人﹐去把鞋检起来﹐替我穿上﹗”

  看他这幅不讲礼貌的神气﹐我真想揍他,实在不想去替他检鞋。转念一想﹐从小时候开始﹐妈妈和老师们都一再教我们要敬重老年人﹐于是我弯腰把鞋检起来。老人毫不客气﹐竟把脚伸过来﹐我就跪着替他穿上了。老人没有道谢﹐站起来笑着离去了。看他步履稳健﹐不像需要别人为他检鞋的样子﹐我站着发愣。
  老人走了十几步﹐忽然往回走﹐笑着对我说﹕”你前胸中间有颗红痣﹐是不是﹖”

  我吓了一跳﹐看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除了母亲和奶娘﹐没人知道我这个部位有颗红痣﹐他怎么会知道的呢﹖正在吃惊纳闷﹐他又说﹕
  ” 孺子可教﹐将来有大事业可做。五天以后﹐大清早来这里和我见面。”

  我行礼说一定来﹐他又笑着走了。我站在桥头出神﹐想不透他怎会知道我的红痣。回家以后﹐老人的形象仍然系绕心头﹐久久拂拭不去。
  五天后的清晨﹐我依约走去小桥﹐老人已经先到。他带着不悦的神情对我说﹕”和老人约定﹐怎么可以迟到﹖回去吧﹐五天后再来﹗ ”

  又过了五天﹐我提早在鸡刚叫的时候就赶紧出门﹐快步走到小桥时﹐老人又已先在。他生气地说﹕”怎么又迟到﹖回去吧﹗五天后再来。 ”
  又过了五天﹐我一夜不敢睡﹐半夜就赶到桥上﹐老人还没到。老人来后高兴地说﹕”这样才对﹗”就递给我他带来的一大包竹简书﹐很郑重地说﹕”暴秦必亡﹐六国并立的局面不会恢复。焚书坑儒﹐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暴政是不会长久的。去除暴政﹐为百姓谋福就是大功德。这部书可以帮助你成就这番大功德。你会做英明君王的老师﹐好好的努力用功﹗”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推着我后背﹐我感到一股热流涌进背部。他继续说﹕”记住要一心向善﹐乙善破千凶。有权力之后﹐更应救人度人﹐而且要度仇若友﹐度疏若亲﹐度卑若尊。这样才不辜负我辛苦为你写这本书的苦心。” 又指着我笑道﹕
  ”你到下邳之前所干的那件事﹐没能成功﹐是因为你魄力有余﹐谋略不足。你有慧根﹐好好读这本书﹗”

我大惊失色﹐目瞪口呆。我是韩人﹐先祖五世相韩。暴秦灭韩﹐不仅韩王一家惨遭毒手﹐我家亦未能幸免。我幸运逃过这场劫难﹐国恨家仇﹐无时或忘。遂将藏在地下﹐未被搜去的金子取出﹐暗中物色刺客﹐终于找到一位大力士﹐能使用一百二十斤的铁椎﹐而且运转自如。我说服他同去行刺﹐乘秦皇帝东游到博浪的机会﹐我与大力士先埋伏大路边﹐俟机行事。下手时﹐不幸铁椎误中副车。反而激怒秦皇帝﹐布告全国追拿刺客。我就改名换姓﹐躲在偏僻的下邳﹐希望没有人能认出我来。老人将这事点明﹐我立即下跪说﹕”多谢老伯教诲﹐大恩不言谢。但不知老伯尊姓大名﹐家住何方﹐以便前往讨教。日后也好报答老伯爱护后生的大恩大德。”
  老人说﹕”不用来找我。这次见面是缘份。十三年后﹐我们还会见面﹐齐北谷城山下黄石就是我。”说罢就快步走了。
  我当天就细读这部刻字功力深厚的大书,书中讲的大部分是兵法战略,以及一些除危解厄的办法,确是一部珍贵的奇书。
此后我经常拿来细读,一再温习,将其中道理融会贯通,对书中的微言大义也渐有领悟。
十年后,陈涉等揭竿而起,反抗暴秦。我登高一呼,立刻有一百多个年轻人参加我抗秦的队伍。在起义的英雄好汉中,有个我见过的项羽,很得人望,我打算加人他的阵营,事不宜迟,于是动身前往。途中遇见刘邦,相谈甚欢,彼此相见恨晚。他的队伍已有数千人,攻城略地,大有可为,我决定加人他的军队,立刻带领他占据下邳。刘邦对我十分信任,尤其喜欢听我解说兵法,​​画策之际,对我十分倚重。
大汉一统天下,结束了秦朝的暴政,开创了崭新的局面。
  在初会老人后第十三年,我要依约去谷城找寻黄石,刘邦坚持要和我同去。在谷城山下,果然有块庞大的石头,通体泛黄。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报答老人给我珍贵指示的大恩大德,刘邦建议盖庙,于是就在那里建造了一所记念黄石老人的庙。

                老人的回忆 -- 历史的想像
  我本是齐人,小时候,遇见一位异人,正在找寻灵童,传授绝技。见到我喜形于色,和我的父母商量要收我做学生。父母亲不放心,怕他是拐子,更怕我吃苦。
异人对别的孩子都没兴趣,常带礼物来我家,谈天说地﹐展示他的学问和超能力﹐并指出我稀有的慧根和禀赋,几个月后,父母终于同意让我跟他去深山学习。
师父传授我培养超能力的宝贵知识。自从我开始学习以后,暴燥的脾气改变了,心胸也开扩了,对于自己的能力更是充满信心。进一步修炼以后,名利心亦日益淡泊。
在不断的修身﹑修心﹑修灵努力下,随着年齿日增,我的透视力﹑心眼力﹑和念力也日益锐利。
  秦灭六国后,无辜百姓和知识分子都在暴政下挣扎,只有”水深火热”四字差可形容。我隐居谷城郊外偏僻的山上,度着离群索居,闭门潜修的生活。在这样的乱世,个人似乎很难有所作为,但我仍不时思索拨乱反正,拯救同胞的途径。用易学占卦和观察星象,我预知中土的这场劫难仍将延续十几年。
如果我能为结束这场劫难做点事的话,我是不会犹豫的。
  偶而我也会挑着山上采得的药草到村里去交换一些需用的东西,顺便探听时事新闻。知道勇敢反抗暴政的英雄人物此起彼落,但在周密的控制之下,无异以卵击石,徒作牺牲。其中最令我关心的是博浪行刺秦皇帝事件,刺客是一名大力士和一个廋小的年轻人,全国各地都张贴着告白捉拿年轻刺客,我不禁为这个年轻勇士提心吊胆。
记住了告白上年轻​​人的形像,回到山上,立刻算了一卦,知道他安然无事,才放下心上的大石。
  我以易占之法,找寻他所在的方向。深夜潜修入定后,以灵子出体的体外术去找他,经过数夜的努力,发现他可能在下邳。
从他在告白上的面相和行刺的行径看来,他心地善良,领悟力高,只是血气方刚,缺乏定力,做事莽闯,有勇无谋,我必须好好的点化他才行。
  有一个有效的办法,就是设法传授他谋略方面的知识。要他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所谓攻心为上,就是这个道理。次也者,用兵摆阵也大有学问,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于是我竭尽心智,废寝忘食,刻写了一部讲兵法的书,书后附着一些四两拨千斤的除危解厄秘法。
书成之后,立即赶到下邳,住进旅舍。
  怎样和他见面也是煞费周章的事。我总不能挨家挨户敲门询问有没有这样一位年轻人吧! 我只能在下邳街头恍荡,希望能遇见他。我清晨出旅舍,日落方返。三天以后的一个早晨,我坐在桥墩上休息,终于看见他走了过来。我想和他说话,并且测验一下他的耐力,于是故意将一只鞋掉落桥下,令他检来给我穿上。起初他脸上有愠怒之色,俄而转身去取鞋,心平气和地跪着为我穿上。这番考验,他似乎表现良好,我就起身走了。走了一段路,回头望见他仍然呆站在桥上,望着我发楞。我就走回去,指出我以透视力看到的﹐他前胸中间的红痣。他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叫他五天后清晨再来见面,他答应了。
  五天后的清晨,我到小桥时,他尚未到,来了以后﹐我将他训了一顿,叫他五日后早点来。
又过五天,我去时他又不在,为锻炼他的耐心和定力,我命他五天后再来。
  这次去小桥时,我带着大包的竹简﹐上面是我精心刻写的兵法书,他居然先我而到。天尚未亮,小桥仍笼罩在夜色中,路上也没有人踪,而他已等候多时。我把兵法书送给他,并用我的功力为他灌气调气。又解说一番中国将有英主出,而他张良即是王者师的预言。继而劝他以救人度人为职志,为善不应懈怠。
当我指出他到下邳前所谋之事不成,是因他有勇无谋,他吓得目瞪口呆。
  当他恢复平静的心情后,跪下感谢我赠书的厚意,追问我姓名住处。我遵从先师的教诲,隐姓埋名,不求名利,不图报答,但是我隐约感觉到还会看到他。在这个真诚可爱的年轻人不断追问下,我想起我住处山下的大黄石,就告诉他,十三年后,还会见面,谷城山下的大黄石就是我。
这样才把他打发了。
  十年后,刘邦在群雄中脱颖而出,正式结束秦的暴政,建立了新的朝代,开创了中国的新局面。张良是辅佐刘邦的大功臣,受封为候,我的心中十分欣慰。又过了三年,一天,我担着两篮草药,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听到兵卒吆喝让路,我立刻避到路边。顷刻间,见有车队过来,为首一人骑马从我身边过去,这人可不就是张良吗?
我们四目交接,他没认出穿着老农衣装的﹑老态龙钟的我。
  不久,我听说他在大黄石附近建了一所黄石老人庙。
  (原载世界日报小说世界八月十三﹑十四﹑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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