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白菜

女人与白菜
林玫
  女人和白菜本来没什么必然联系,但自从早年间闹出了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案子,女人和白菜就有了不解之缘。
  多年以前,我还在国内江苏卫视工作的时候,一天下午,大家忙完手里的事情,难得片刻空闲,一帮电视人便凑在一起喝茶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侃着侃着不知怎么的就侃到女人和白菜上。
  同事中不乏才子,没有傻子,全是精子。干这行的,每天跟各种人打交道,三教九流,见多识广,久而久之,练成了人精,说起事儿来,自然言辞犀利,入木三分。
  一个同事说:”这女人啊十五六岁叫小白菜,凉拌生吃,滑溜撺汤,怎么都好吃;二十五六呢?叫大白菜,适合炒焖,开洋白菜啊,醋溜白菜什么的,都成!到了三十五六呢?就成了老白菜,用途有限,挤出了汁用来做饺子馅,凑合着;等过了四十五六,就成了老白菜帮子,菜边子没人要只好扔垃圾箱啦!”
  众人哄笑,我也跟着笑,虽还是大白菜的年龄,但内心却隐约有残酷之痛,中国人口比例并不失调,但中国人对男女年龄的要求却极度失衡。
  对男人,中国人似乎并无多少设防,相对宽容。少年青涩,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朝气蓬勃;青年盲从,叫愤青,青春焕发斗志昂扬,生龙活虎;中年发福,叫成功人士老克拉钻石王老五,体态臃肿者,叫富泰,身材消瘦者,叫挺拔,总之,全益美之词;老头,叫鹤发童颜,老当益壮,还落个精神矍铄。
  因此,虽然中国男人整天叫喊地位受威胁,什么妇女已经半边天啦,其实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中国男人在社会中的地位,从来就没有低过,不论老少,都是香饽饽,只要是个公的就成,就比那母的要好推销,没见着多少剩男,到见到无数剩女,婚姻介绍所男女早就不成比例,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却有好几位很怎么样的女人候着,等待圣旨降,真龙天子临幸。一个男人离婚之后很好找对象,可一个女人离婚了,再嫁似乎难,若不降价处理,再不就只有等着熬到老白菜帮子的命运了。要么胆大心细,拼死吃河豚,找老外,结果活脱脱便宜了不少洋毛子,
  我有一个女友,电视台做化妆师的,名门之后,才貌双全,人好极了,温柔贤惠,通情达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二十八岁结婚,三十岁老公红杏出墙,跟别人搞出了孩子,无奈,离!之后,老公顺理成章成了孩子爸,她却一直单调着,也有人给介绍过朋友,也处过几个候选人,但说老实话,非残即障,非剩即汰,实在惨不忍睹,就这样,硬是给剩下了。有时我们几个好友聚会,总感叹她的命运,说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成剩女了呢?
  我的小白菜和大白菜时代是在国内度过的,因为嫩,又长得一付姥姥疼舅舅爱的俏模样,人也不傻不笨的,所以境况尚可。到了老白菜之际,由于遗传基因的原故,仍然可以假冒大白菜,蒙混过关。生得逢时,就在老白菜向老白菜帮子过渡关键时刻移民美国,生了两个女儿之后,自然不可逆转地向着老白菜帮子队伍迈进,从姐姐阿姨转正成大妈奶奶,虽青春不在,心里却无任何失落,为啥?美国人似乎不崇尚低龄,这疙瘩老女人超级自信,巨牛!老阿姨老妈妈老奶奶们各个以为或者被以为自己是青春无敌美少女。
  举例说明,就我这样的,都老白菜年龄了,外出办事,常被人称呼:蜜糖,甜心。呼者从三十到八十不等。经常左右各拖一个女儿(自诩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在超市购物,在银行拿钱,在汽油站加油,或者在书店看书,在公共场所闲逛等等,也常有男士给开门,让道、搭讪、帮忙、讲笑话、献殷勤,年龄从二十到八十不等。
  那些热情洋溢的美国男人真的有趣极了,不管是二十的小男还是八十岁的老男,无不笑容可掬地强烈要求为我排忧解难。比如我常到homedepot、lowes、ikea这类家居仓库买劳动工具、花草树木、大件沉重物品,每次都有人热情相助,不要帮忙还不成,或朝我秀肌肉亮身姿,或语重心长展示其生活经验,要么口口声声告诉我:我有肌肉,使不完的劲儿!身强力壮!要么使我相信,其见多识广,多才多艺,是一纯爷们儿!无论老的小的,其形状都让我联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大公鸡,经常昂首挺胸地在母鸡面前亮羽毛,从动物本能来看,一个雄性动物在异性面前骚首弄姿,所传达的信息非常明显,也自然反射出这个异性对雄性的吸引力。
  一棵老白菜竟然还这么有魅力?有没有搞错?
  我是一个崇尚自己自足,自力更生且心灵手巧的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我的追求,平时不爱看服装化妆品,却最爱逛家居仓库,或是在装璜材料,建筑工具面前流连,或是在苗圃牛粪化肥前徘徊,这个特点有点男性化,因为通常家居仓库里面流窜的大部分是男人,突然出现我这么个异类,爱劳动的美国男人们可是发现了新大陆,看见了光明看见了希望,彷佛是为了保护我这稀有的物种,他们竞相献计献策。于是,每次我去家居仓库,总有各种年龄层次之美国爱劳动男人过来指点,探讨,咨询,或者聊天儿。
  于是,我家先生打趣道:”
幸好你不是单身,否则,美国男朋友大概能排队,从三十到八十不等。”
  不是我魅力四射,不是我秀色可餐,不是我光彩照人,是我住的这地方,男人们普遍牙口好,就像牙膏广告说的那样: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所以,美国男人们不介意草是否嫩,只要看着顺眼便可。
  在美国住久了,常被人表扬,我的骄傲自满情绪史无前例地膨胀,经常忘乎所以,忽略实际年龄。当年圣人孔老夫子”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26159;因为?#21457;愤忘食”,而我不知老之将至则完全是被美国佬们忽悠的。
  公共场所、私人聚会常被赞美,聪明、漂亮、年轻、娇小( 我在中国穿L号衣服),还被吹捧为见多识广,幽默风趣等等,不管真假,反正美国人嘴巴很甜,马屁功夫巨佳,说得我不知天高地厚,五迷三道,本来我就是一个底气十足的人,再经过他们多年煽阳风,点鬼火的熏陶,久而久之,可了不得!一个头发花白火鸡脖子的老太太了,事实上已年老色衰,却从未因此产生任何自卑,也自然没有自怨自艾,相反,更加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起来。不管水蛇腰还是水桶腰,反正自我感觉良好。
  中国男人们都讲究个含蓄内敛,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赞美别人,生怕一赞美,人家就骄傲自满,头晕目眩,一不留神划向资产阶级的泥坑;谈恋爱对女朋友那是另当别论啊,一旦结婚,女朋友成了老婆,情况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中国男人是不赞美老婆的,即使到了万不得已,赞美了一下老婆,也显得极为不情愿,表现得极其不自然。比如你穿个新衣服,改变个新发型,问他:怎样?他的回答多半是:还行!或者更省略:好!但表情漠然,就跟他每天出门抬头看天,低头看地一个样!还不如他看电视转播球赛来得个兴奋激动。于是,你本来欢快兴奋的心情打了个折扣,久而久之,也就不在乎他的想法了,反正你也不在意!
  美国男人就不同了。女朋友们中有嫁美国人的,个个把老婆哄得稀里胡涂、鬼迷心窍。本着全世界通用的马屁精法、甜言蜜语法、糖衣炮弹法、哄死人不偿命法,轻巧地动动嘴,就让我们勤劳勇敢、聪明伶俐的中国女同胞们为他们鞠躬尽瘁,死心塌地了。
  跟那些娶了中国老婆的美国男人们聊天,就听见他们不停地、不厌其烦地、毫不掩饰地、厚颜无耻地赞美他们的老婆,什么做饭好吃啦(其实厨艺属小学水平),长得美丽啊(其实也就五官在该长的地方长着),温柔贤惠啦(其实就不打人骂人,稍微遵守了一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幽默风趣啦(其实是缺心眼儿) ,反正不管真假,美国男人对女人一如既往地欣赏着,即使女的都老不咯哧了,也无妨她在他们嘴里和眼里乃至心里的樱桃小丸子形象。
  世界知名化妆品牌欧莱雅L`OREAL电视广告欧美版本经常启用欧美老牌影星做代言人,看到那些五六十岁的老阿姨老奶奶们,或满脸皱纹,或银发飘飘地在为护肤品做广告,欧美观众既无惊讶,也不愕然,更无突兀,完全是情理之中的表情,该产品的销售量估计持续平稳,并不因广告模特是老太太老大妈而受影响,所以,大妈和奶奶们一直活跃在屏幕上,大有论持久战的架式。
  同款产品在中国营销,其电视广告便必须改版,代言模特一水嫩模,油光水滑,明眸浩齿,今年二十,明年十八,果然青春逼人,一年更胜一年。
  相比之下,对女人,中国男人要求苛刻。尤其在年龄问题上,中国男人对女人的评价有着严格定义,不在乎你的学识,不在乎你的人品,不在乎你的性格,不在乎你的气质和修养,你纵然有天大的能耐,一句”老妇女”便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你纵然千年修炼成了人身,也能把你打回原型。
  中国人爱新鲜,爱稚龄,不知是否因为整体牙口不好的缘故,所以草要捡嫩的吃,女人挑稚的赏,<洛丽塔>情结决非Vladimir Nabokov专用,中国男人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社会现实的要求加上残酷的竞争使得中国的女人过早成熟,因而不得不过早衰老,不成熟不行啊,小白菜吃香,大白菜耐用,到老白菜就该回家了,下岗职工多中青年妇女。
  有次去妇科例行检查,那个美国妇科专家告诉我,我身体实际年龄比普通亚洲妇女显得年轻(有马屁精嫌疑),因为一般亚洲妇女更年期平均年龄为42岁,我那一年才生我家老二,不仅有激素还有生育能力,所以显得年轻。
  中国妇女占亚洲妇女之大部分,也就是说,中国妇女平均更年期也为42岁,我的众多女朋友们一过40就开始有更年期迹象了;而美国非亚裔妇更年期平均年龄为52岁,就是说美国非亚裔妇女比中国妇女晚十年衰老,研究的结果令人吃惊了吧?为什么亚裔妇女,尤其是中国妇女老这么快的?除了人种遗传基因方面的因素,有没有社会大环境的问题?
  三十多岁那一年我加入老白菜行列。当时我还在江苏卫视主持一档法制节目,一次,我和三个伙伴到苏北乡下采访贩卖妇女案件。苏北乡下娶不上老婆的男人,饥不择食,也就顾不得国法家规,暗地里托人从老少边穷地区拐卖妇女来当老婆,被拐卖妇女按年龄、相貌分三六九等,年轻的、能生娃的、好​​看的标价一万元左右,依次类推。
  采访期间跟当地乡村干部闲聊,彼此一起工作处得熟了,说话就很随便,当时,我的一个伙伴开玩笑似地问当地乡村干部,你介绍的这个被拐卖妇女价格还是比较抽象的,咱打个比方,比如说象林玫这样的,要是给人贩子卖了,能卖多少钱啊?
  那乡村干部以看牲口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一下,然后伸出一个巴掌:”最多也就是一个小划子的钱。”当地人把一种在湖里划的小木船叫小划子,我这样的老白菜也就值一个小木船!
  啊!我们林玫这样的就值一个小划子啊?我的伙伴,一听那是义愤填膺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据理力争啊,一定要给我加价。伙伴说,啊!我们林玫,多水灵啊!细皮嫩肉的,知书达理的,五官端正的,怎么才值这点钱啊?
  乡村干部听了,拿出给贫下中农扫盲教育的耐心,掰开了,揉细了,不厌其烦地给解释说:林玫长得是不赖啊,可她年纪在这儿啊,都三十大几了啊,在我们乡下啊,这个年纪就太老了啊,都该当奶奶了啊,不能生娃了啊,就不值钱了哇!
  原来如此!谢天谢地,上辈子积德。没生在老少边穷地区,没落个被拐卖命运。
  前些日子忙,接待国内老友。闲聊之间得知,现在国内年轻女孩大力提倡和流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口号,女孩子学得再好、再有本事似乎也不如嫁个实力富豪来得轻松。做富豪的,除少数天之轿子,含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官二代,其余人士熬到富豪多半有点年龄,也多半娶妻生子,没问题!为了嫁得好,为了下半生幸福,年轻女孩们哭着喊着当姨太太,年轻女孩们想得明白,反正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一日二奶不等于一辈子二奶,没见许多著名二奶们摇身一变都成了第一夫人了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年轻的有心计的立志嫁富豪过好日子的女孩们,比起那些黄脸大婆来说更看得开,更有涵养,更有心计,她们不争不吵,不闹不要,不动声色陈仓暗渡,珠胎暗结,到时候瓜熟蒂落,孩子生下来了,你男人该如何处置?
  一边是美人垂泪,一边是母狮咆哮,哪个更招人待见?小白菜对垒老白菜帮子,牙口不好的老牛们凭本能当然捡嫩草吃。从某种角度而言,在某种程度上,中国的老白菜帮子根本没有与小白菜抗衡的实力。
  国内招聘启示,常标有年龄限制,最好是少女,最多是姐姐,了不得是嫂子,绝对没有大妈,至于奶奶,您还是靠边站。资深是对男人而言的,女人,资太深了就讨嫌了,齐声吶喊:下课啦!
  中国人爱稚龄,根子上,很动物性、很本能,很原生态,是以生育年龄为基准的,以繁殖为目的的,能生吗?能!有用,留下!不能生啦?没用,回家!或者学习非洲森林部落,全赶到村外,让她们自生自灭;要不就效仿古代日本人,就像日本电影<楢山节考>里描述的那样,一过六十都被送到山上送死—-
  前几年在媒体上看到中国观众要求中央电视台资深播音员邢质斌下课,当下想起美国电视台的女主播们,打开电视一看,美国各地电视台的女主播们几乎都是火鸡脖子,年轻貌美的美眉们在干啥哪?全在一线跑新闻呢! ABC广播电视公司年薪1200万美元的金牌主持人巴巴拉. 沃尔特斯( Barbara walters ),老奶奶属于那种一猫腰奔八十的人了,还在屏幕前蹦达呢!
  老实说邢阿姨年龄是不小了,可跟人家巴巴拉比,还算晚辈,但人跟人不能比啊,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啊!人家巴巴拉八十了,还上窜下跳的,美国头牌大主持,采访的都是美国头面人物,问题犀利,言辞激烈,经常不给嘉宾留情面,可谁都敢说个不字?总统见了还点头哈腰的呢!老奶,您好!虽然牙倒了,发脱了,眼皮耷拉了,满脸皱纹,可丝毫不影响人家的地位不是?坐着说着每年1200万美元进账,谁敢眼红?不仅不眼红,还被广大人民热烈捧着、爱护着,逗老奶奶一起玩,直到玩不动了为止。相比之下,邢阿姨的命就没那么好了,六十还不到吧,就被强烈要求下课,天理何在啊!不公平啊!
  It is not fair !我控诉,我吶喊!我冤,我比窦娥还要冤啊!
  怨不得别人,要怨自己生错了地方,谁让邢阿姨生在那热衷讲究吃喝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受五千年文化的熏陶,对吃的东西要求得比较精细,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圣人的谆谆教诲要牢记在心,并将永志不忘。人既如此,那里的牲口也理所当然地遵照同样的标准,对吃的草也来得讲究,对此,那里的古人早在2000多年前就做出了精辟的概括:食色,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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